像是被训斥了，但是陈舫却并不恼火。
“那他们跟你说，唐小姐一定会醒过来，你也只当是他们的安慰咯？”陈舫挑了挑眉。
闻言，司慕白的脚步却一顿。
陈舫跟着停下。
只见司慕白神色认真道：“她一定会醒过来的，这是事实。”
下午两点，手术开始。
主刀的司慕白和陈舫站在一起，由同台手术的护士们帮忙穿戴无菌服。
有八卦的小护士从别人那里听到消息，趁这个机会笑着问：“司医生，你和唐护士长真的是夫妻啊？”
“嗯。”司慕白沉声回道。
“你们结婚几年了啊？”另一个小护士接着问。
“五年。”
此话一出，手术室里一片惊讶的声音。
“这么久，都没有听你们提起过。”护士们说道。
这次，司慕白却不说话了。
陈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替他回答：“你们这就不懂了，司医生这是为了不影响工作。”
司慕白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警告。
“下午两点十五分，开始手术。”
手术开始之后，众人都收起嬉笑的态度，专注认真地看着两位医生和病人。
手术之前他们又给病人拍了一次脑CT，上面显示，那个肿瘤的位置又稍稍偏移了一些。
这就说明，这次手术只要稍有差池，就会酿成大错，所以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陈舫在看到那颗肿瘤之后，喊了声：“司慕白。”
司慕白知道他的意思，低声“嗯”了一声，伸出手要手术刀。
肿瘤摘除的过程也很顺利，直到司慕白将肿瘤取出来后，手术室里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司慕白看向陈舫：“接下来就交给你缝合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护士却突然闯进手术室，大喊了一声：“唐护士长醒了！”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尤其是陈舫，他下意识地看向司慕白的手。
方才司慕白的手上还拿着手术刀，正好停在病人裸露的大脑上，只要他手动了一点，那么就会伤到脑神经。
“滚出去！”司慕白听到之后，却是脸色一沉，怒道。
手术室里的护士终于反应过来，推着那个小护士就出了手术室，同时还伴有训斥声。
等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司慕白回过头来，却正好对上陈舫清澈的双眼。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陈舫却是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手术刀，递给护士，说：“没事，我来缝合。”
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主任都如此重视司慕白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
纵然是听到唐思曼从昏迷中醒来的消息，他的手都没有丝毫的抖动，一点都没有。
神经外科医生的手，是不可以抖的。
司慕白随时随地都在保证自己的职业素质，他严肃认真地对待医学，对待他的信仰。
“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还不去看看唐小姐？”陈舫见司慕白不动，调侃道。
闻言，司慕白的眸色深了一些：“身为主治医生，你不去看看你的病人？”
陈舫接过缝合针，准备开始缝合：“身为主治医生，我的病人醒来，我的任务就已经圆满完成了。怎么，司医生该不会是不敢去见自己的妻子吧？”
司慕白身子僵了一下，紧接着毫不犹豫地走出手术室。
那倔强的背影仿佛在说：谁不敢？
陈舫笑了下，认真地缝合病人的伤口。
缝合好伤口之后，护士打趣道：“司医生，你和司医生关系真好啊。”
陈舫愣了下，笑着回道：“谁跟他关系好啊，他那么臭屁又自大。”
护士门小声地笑起来，眼神里写着：我们都懂。
陈舫也不争辩，走出手术室脱去无菌服洗手。
他想，虽然司医生臭屁又自大，却的确是个令人敬重的医生就是了。
其实陈舫还真的说中了，司慕白是不敢去见唐思曼。
之前两个人闹得那样不愉快，唐思曼对自己的排斥还历历在目，虽然种种误会都已经解开，但他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走到唐思曼的病房，门是开着的，里面围了一圈护士在关心唐思曼的身体。
她们的声音传出来。
“曼曼姐，你可算是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曼曼姐，你喝点水，你这一昏迷就是好几天，简直吓死大家了。”
“是啊曼曼姐，你再不醒，他们都说你要成为植物人了……”
“哎，说什么呢。”
“哎呀，对不起曼曼姐。”
被围在中间的唐思曼在这时开口：“没事。”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力气，听起来虚弱得很。
司慕白听见，心猛地一跳。
但现在反而不好进去。
他这样想着，后退一步，准备等里面人散了再进去。
但一个眼尖的小护士却看见了他，高声喊道：“司医生来了！”
一群护士循声转过头，十几只眼睛全都盯着司慕白看，而后脸上露出笑：“既然曼曼姐的老公来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是啊是啊，曼曼姐，我们先走了，你们夫妻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啊。”
调侃的嬉笑声此起彼伏，一群护士推搡着全都离开了病房。
司慕白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却也再抬不起脚。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寂静地能清楚地听到呼吸声。
唐思曼刚刚醒来，全身无力，嘴唇还有些苍白，她轻轻皱着眉，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她们怎么知道……”
“是我说的。”司慕白抿了抿唇。
唐思曼稍稍吸了一口气。
从前在医院里，他从不曾提起过两个人的关系，就连偶然撞到都要假装不认识的样子，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现在这样又是在做什么？
况且……
“司慕白，我们已经离婚了……”她缓缓说着。
司慕白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走进去，坐到了唐思曼的身边：“前几日，一位先生找到医院，说是来找你的，希望你可以去见他的父亲一面。”
唐思曼不明所以。
“他说他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五年前，他的父亲病发，胡乱地拨了一个号码，却碰巧打给了一个将要去婚礼的护士。”
“他的父亲五年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直想要亲自当面对这个护士说一句抱歉，而这位父亲也将要走到生命尽头。”
唐思曼一瞬便明白司慕白说的是谁：“那……那位老人……”
司慕白似是宽慰一般地淡淡笑了笑：“我替你去看过那位老人家了，我跟他说，这位护士并没有因为他而错过婚礼，而且婚姻很幸福。”
“老人家走的时候，神色很安详，没有带着一丝忧愁。”
听完，唐思曼的眼眶微微红润了。
她想，若是她亲自去见老人家，说的话和司慕白的不会有太多差别。
在生死面前，他们都会选择编制一个美丽的谎言。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家会一直记着自己，并且心怀愧疚。
她的善良，是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这就足够了。
她不求什么回报，只要能有人可以记住她，那么她做的事就是不会后悔的。
司慕白看着唐思曼，心中五味杂陈。
半晌，他淡淡开口：“唐思曼，我要向你道歉。”
唐思曼一怔，看向他。
司慕白微微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我为五年前，我们家人对你的误解和态度道歉。”
“尤其是我对你的不信任和怀疑，对你造成的伤害。”
“对不起，曼儿。”
“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醒来之前，唐思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见到了已逝的父母和爷爷，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那一瞬间，她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她扑在家人的怀里，终于又变成了可以随意表达情绪的小孩子。
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唐思曼和爷爷相依为命，她也早已将爷爷视为屹立不倒的大山。
可即便如此，她在外面受了委屈，还是不能回家跟爷爷倾诉，因为爷爷的年龄逐渐大了，她怎么能让爷爷再为自己操心呢。
即使是婚礼上发的那些事，司家人没有一个人肯相信她是真的去救人，他们对她的只有斥责和偏见，她都没有跟爷爷提起片言只语。
而司家奶奶的离世，更是让她百口莫辩。
结婚后的五年，不管是司慕白，还是司家人，明里暗里都对她充满了敌意和轻视，她心底满是苦涩，却也只能自己消化。
五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真的累了。
所以她想，就这样死去，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她哭着跟父母说自己不孝，没有完成他们的心愿，替他们再多看看这大千世界。
也没有好好照顾爷爷，让他无忧地离世。
司慕白曾说她装模作样，其实也不完全是错的，她在爷爷面前一直在装模作样，装作自己婚姻生活幸福美满。
为的，也不过就是老人的一份安心。
唐思曼又和爷爷道歉，说自己一直欺骗了他，其实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幸福，她和司慕白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个人比陌生人还要冷淡。
离婚的时候，她从心里觉得轻松了很多。
至少不用再让自己受各种委屈了。
爸爸妈妈将她搂在怀中，宛如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唐思曼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但很快，梦里的场景就变化了。
她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一睁眼却看见了司慕白的奶奶。
奶奶慈祥地对她露出笑容，说：“丫头，好久不见。”
唐思曼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她记忆里的司奶奶，一直是这样温柔慈祥的一个人。
唐思曼第一次跟着司慕白见到司奶奶，是在他们恋爱后的第二年。
她买了很多适合老人家吃的水果去探望司奶奶，整个人害羞又局促。
司奶奶一看就是富裕家庭里长大的千金小姐，一举一动都是优雅有礼的，反倒显得唐思曼更加手足无措。
那时候司奶奶看出她的紧张，还握住她的手，柔声地安慰她。
司奶奶说：“这丫头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将来一定有福气。”
司慕白笑起来说：“聪明伶俐倒是没看出来，将来嫁给我肯定是有福气。”
后来她还见过司奶奶很多次，直到他们的婚礼闹剧。
在梦里，司奶奶看见唐思曼哭着，有些心疼地替她抹去眼泪，说：“丫头，这些年，你因为我受了不少苦楚啊。”
明明知道是梦，可是唐思曼的心里防线还是一瞬崩溃。
她问司奶奶：“您不怪我吗？”
司奶奶摇摇头：“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奶奶看得出来，只不过是人老了不中用，还白白的给你添了麻烦。”
“丫头，你是没有错的。”
没有错的。
唐思曼等了多久，只是想听见有人跟她说一句，她没有做错事情，却始终没有得到。
她并不怨那时打来电话的老人家，但她始终是有委屈的。
因为她所受到的一切不公平对待，本是不该发生的。
她是没有错的，她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事。
司奶奶又跟她说了很多话，她替司慕白跟唐思曼道歉，希望两个人之间不要再纠结着这些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
最后，司奶奶跟她说：“你该回去了，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唐思曼想问，是谁在等她？
那个世界里，还有人在乎她的生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