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日夜都想要超度的亡魂,他是我日夜都想要厮守的僧人——
佛子甘愿为我走下神坛,我却甘愿为他堕入轮回。
正文:
今天是我死去的第七日。
我是大燕王朝唯一的公主,长乐帝姬。
长乐长乐,寓意虽美好,可还是不敌一场骤然的恶疾。
我死之后,魂魄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消散,而是晃晃悠悠地在天地间飘荡。
我看着「我」苍白着脸,穿着精美隆重的服饰平躺在华贵的棺椁之中。端庄娴静的母后在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一向英武睿智的父皇也红了眼眶,颤抖着双手最后为「我」插上一支白玉笄。
此玉笄是皇室之宝,据说戴之可长寿,本来以后会出现在我的嫁妆单子上。
现在却只能跟着我陪葬。
我不惧阳光,不畏冷热,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宫中四处游荡,看看流云,逗逗猫狗。
毕竟已过了七日。
钦天监已择好吉时,灵柩今日就要下葬。
母后已经重新描上了淡淡的妆容。宫中有十位皇子,丽妃肚子里还有一个。她以后还有一场场硬仗要打,为了太子哥哥她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忧伤下去。
我看到了散值回去的崔侍郎,向来重视仪容的他容颜憔悴,胡须也没有打理。
我随着他坐上出宫的马车回到了府邸。崔侍郎草草用了几口饭,便回到书房,对着一副画像发呆。
那是一幅仕女图,两年前秋猎初见时,他偷偷画的我。
不愧是我选中的未来驸马人选之一,我点点头,倒还算有几分真心。
「少爷,您不要再难过了。若是长乐帝姬泉下有知,也不会忍心的。」有个美貌的丫鬟端上熏香,柔声劝道。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还搭上了崔侍郎的肩头。
她真是胡说八道,谁说我不忍心?我忍心,非常忍心。
崔侍郎叹了口气合上画像,吩咐下人,「佳人已逝,做驸马亦无望,还是烧了罢。」
然后他一把横抱起丫鬟进了厢房。
崔侍郎一向以文采斐然著称,在我面前又一直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我竟不知道他如此孔武有力。
当我呆呆看着画纸在炉中卷曲、发黄、燃尽,画中那个端庄娇美的人儿被烧成了灰,终于清醒地认识到——
这个世界很快将没有人,再记得那个貌美娇纵、集百般宠爱、万千荣华于一身的长乐帝姬。
我失魂落魄地倚靠在门边,闭上眼睛。
只愿长睡不愿醒。
可是耳边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梵乐,我还听见有人在一遍遍唤我:「帝姬、帝姬……」
这道声音像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引着我迷迷糊糊地跟着走。
穿过了一栋栋宅子,又经过一片斑驳的树林,我看到了肃穆的帝姬陵。
一群和尚跪坐在蒲团上,在我陵前敲着木鱼念着佛经超度亡灵。
对了,父皇今天还特意请了宝华寺的高僧来做法事。
乌泱泱一群人之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围在最中间那个。
他穿着月白僧衣,五官清隽,俊美无铸。我就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和尚。
不对,这么好看的人,我也没见过几个。
在休息的间隙,我听见有小沙弥唤他「慧玄长老」。
原来他就是那个极具慧根,十岁入空门,十八岁已名震天下的慧玄和尚。
小沙弥感叹道:「慧玄长老,长乐帝姬如此年轻就已仙逝,真是可惜。」
慧玄沉默了一瞬,轻轻捻动佛珠,脸上无喜也无悲:「天地万物从众因缘而有,有聚集则有离散,皆属无常。如梦如幻,唯心所现,生固欣然,死亦无憾。」
「生固欣然,死亦无憾……」唉,我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理我都懂,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能陪伴自己的亲人,还能吃遍山珍海味看遍天下美景它不香吗?
我才十七岁,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叹息,慧玄的视线突然穿透人群,直扫向了我站着的方向,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神里荡起了一点涟漪。
他微微抬起了眼:「长乐……帝姬?」
「慧玄大师……」我飘到他跟前,颤抖着手捅了捅他的脸颊,「你看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