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院门不过几尺之距，院内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
秦沂立刻冲了进去。
却见楚锦瑶一身素白长裙，胸前被血浸透了。
他大吃一惊，抓着她的手便要叫人去唤太医。
楚锦瑶见到是他，却是吃吃一笑，一把甩开了他：“王爷吓到了？可这不就是您想看到的吗？”
秦沂胸口发闷，质问道：“你疯了吗？”
楚锦瑶大笑着：“这是装的呀……王爷见我如此下场，怎么不开心吗？”
秦沂何曾见过如此癫狂的楚锦瑶，让他莫名有些狼狈：“你再放肆本王就治你的罪！”
“治我的罪？”楚锦瑶将目光所及的东西都推到在地，“你杀了我爹，又杀了我哥哥，下一个，就应当是我了吧。”
楚锦瑶透过眼泪看着秦沂：“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有错吗？我只想当个平常女子，求一段平凡姻缘。若不是晋宁公主在太后面前撮合，我根本从未奢望嫁给你！也不会踏入这该死的牢笼！”
秦沂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沉闷：“楚锦瑶，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
楚锦瑶闭上眼，胸口气血翻涌：“我也要多谢王爷，若是赐我子嗣，恐怕我便是做鬼都逃不开你们皇家。”
眼前摇摇欲坠的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秦沂脸色黑沉，心中慌乱无比。
下一刻，他一把将楚锦瑶抱起压到在床：“看来王妃是在怪本王没有满足你！逃？你就算做了鬼，也休想离开！”
楚锦瑶疯狂地拍打着身上的人，她没想到秦沂居然会如此对待自己。
几番无力的挣扎，她整个人如同浮萍般让海浪扑打着，只知道从未这般痛过……
秦沂仿佛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证明这个女人还是属于自己的。
海浪平息，秦沂清醒过来。
看着如同败絮般的楚锦瑶，他愣了片刻，转身狼狈似的离去。
而楚锦瑶就这样睁着双眼直直看着幔帐，直到天明。
小梅不知何时过来的，双目含泪帮她擦拭着身子。
楚锦瑶并未多言，等小梅离去后，屈辱的泪水才潸然而下。
良久后，她堪堪起身穿上未出嫁时做的衣裳，回到了顾府。
她望着府门上的白灯笼，那是上一次顾然去时便挂上的，如今都不用再挂第二次。
楚锦瑶双腿颤抖地走到顾云临的灵柩前。
顾赵氏红着眼跪在一旁，将手中的纸钱轻轻放在楚锦瑶的手中。
“来了，就送你哥哥最后一程吧……”
楚锦瑶磕着头，早已泣不成声。
灵柩抬起，楚锦瑶终是再走了一遍出城路。
这条路，爹爹才走过，而今，哥哥也随着去了。
只是送殡队伍少了大半，凄凄惨惨，好不悲凉。
等到了坟地，楚锦瑶才发现所谓的墓穴，居然只是一个土堆和一块木牌。
顾家，终是彻底倒了。
楚锦瑶发现顾然和顾云临坟旁不知为何还有一个空堆，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娘，我死了要葬在这里。”
“啪！”
顾赵氏给了楚锦瑶一巴掌，恨声道：“养育之恩到这里就够了。你磕了这个头，自此顾家再无儿女。”
可楚锦瑶却伏在地上没能再起，血从她的口鼻中不断地流出，染红了一片白雪。
她望着顾然和顾云临的潦草仓促的碑，血泪相融，何其哀痛。
“多意！”顾赵氏惊惧交加，叫人将楚锦瑶送到医馆。
大夫只是搭了一会儿脉便摇摇头：“药无可医，最多一月……”
顾赵氏只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
楚锦瑶撑起身子，冷眼看向大夫：“胡说八道。”
继而她忍痛站起，对着顾赵氏就是一叩首：“女儿不孝，感谢娘亲的养育之恩，就此别过。”
话毕，楚锦瑶便转身离去。
顾赵氏看着她那消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背影，眼泪薮然落下。
楚锦瑶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双眼放空，没有一点生气。
“王妃。”
楚锦瑶停住脚步，回身望去。
连韵从马车上探出头来。
见楚锦瑶这般狼狈，连韵眼中闪过惊讶和不忍：“王妃，外头冷，先上车躲一躲寒风吧。”
楚锦瑶看了看连韵：“能送我进宫吗？我想见太后。”
连韵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好。”
太后宫中。
见到这样的楚锦瑶，所有人都惊的不行。
太后已知发生了什么，心中升起稍许不忍。
可她还未开口，便见楚锦瑶“扑通”一声跪下：“恳请太后，让王爷休了臣妾吧。”
太后心中那点不忍立刻变成了怒火：“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锦瑶瞥见桌上针线篮，上前将剪刀攥在自己手中。
众人立时紧张不已。
却见楚锦瑶手挽青丝，一剪落下，青丝便纷扬落下。
她又跪下，叩了一首：“臣妾有辱皇家颜面，不配王妃之位。”
所有人都被楚锦瑶的决绝的行为骇住。
晋宁听闻消息赶来就见到这幅场景，当即大怒：“楚锦瑶，你的礼数呢？”
“我就是太知礼数才会让顾家落得这般田地。”楚锦瑶紧紧攥着拳，眼神绝望。
“这都要怪你自己贪婪！若你当初早日了结自己，本公主又何必去算计顾家！”
晋宁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向楚锦瑶，
“晋宁！”太后被晋宁口中吐露的事情吓了一跳，忙命人锁了门，“顾然贪污受贿一事难道是你的手笔？”
晋宁虽心虚，但依旧理直气壮：“母后，我这都是为了轻寒啊！”
“你……荒唐！”
太后看着一旁还未回过神的楚锦瑶，忙命人将她送回王府，并禁止她再出府。
她被变相囚禁了。
只有小梅偷偷告诉楚锦瑶，顾府已被变卖，顾赵氏带着唯一不肯走的老管家搬去了老街。
是夜，楚锦瑶点燃一盏烛光。
微微烛光根本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黑暗。
她细细回想这一生的荒唐。
阴差阳错的嫁给秦沂，三年的等待和孤寂得来了如今的家破人亡。
楚锦瑶拿着烛台，走向门帘……
她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只有保护娘了。
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烧红了整个王府的天空。
也烧红了秦沂的眼。
“嘭——”
秦沂踹开燃烧着的门，浓烟中，浓烟中，他急切地搜寻着楚锦瑶的身影。
楚锦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秦沂，似乎看到了七年前他们初逢的画面。
他朝摔倒的自己伸出手：“你没事吧？”
沙哑却又温柔的声音撞进楚锦瑶的心中。
奈何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那场相遇，终是孽缘。
秦沂将发愣的楚锦瑶抱在怀内，冲出已被烈火包围的房间：“你既要死，也别死在这儿！”
楚锦瑶眼神空洞：“你答应过我的，若我死了，你会护我家人。我只有一个娘亲了，我想让她活着。”
“……你，疯了。”秦沂被在身后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你到底要怎样？”
“我只要休书一封。”
楚锦瑶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但她不想到死都冠以秦沂的姓。
秦沂心头一窒，他放开楚锦瑶，只说了一个字：“好。”
楚锦瑶终于能够离开这座王府，离开这座囚牢。
当夜，她便拿到了休书。
秦沂站在门边，发现她的全部行囊，居然只有一个小小包袱。
他看着楚锦瑶踉跄而去的背影，竟有些呼吸困难。
他不愿再看，直接转身而去。
楚锦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白雪下的那抹身影。
自此，死生不相见。
雪飘然而下，楚锦瑶攥着休书一路踉跄前行。
伴着咳嗽，那鲜红的血花，延了一路。
终于到了。
楚锦瑶望着那矮矮的门，无力的敲响。
门开了，楚锦瑶见到顾赵氏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娘亲的怀里，递出那封早已染血的休书：“娘……我又是顾家的女儿了……”
雪又下了两日。
楚锦瑶悠悠醒来，外面一片漆黑。
她疲惫抬眼，就看见大夫将自己头顶的银针慢慢取出，而后转头对顾赵氏说：“熬不过今晚了，有什么话就趁早说吧。”
顾赵氏当场嚎啕大哭。
楚锦瑶自然也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她含着泪张着嘴喊了句：“娘……”
见她醒来，顾赵氏将她揽在怀里：“你荒唐啊！你若在王府过的好，你爹和你哥哥死的也值了！可怎么就是这样的结果呢？”
老管家将大夫送走，看着这对母女，也红了眼眶：“小姐，你千万别恨少爷。顾家落难，他最担心的就是你。你那次离开，少爷是暗中含泪送你回去的。大家都是为了保全你啊。”
楚锦瑶在顾赵氏的怀里流下泪来，她费力的张口：“娘，是女儿……不孝，害了……你们。”
顾赵氏听了却越发哭得厉害。
楚锦瑶已经开始气若游丝：“下了地府，女儿一定……一定求阎王，来生再……再做您们的.....女儿，弥补今生……的亏欠咳咳……”
她话未说完，铱驊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顾赵氏慌乱地用手去擦拭她嘴角下巴的血：“多意，你忍一忍……”
楚锦瑶紧紧地拽着顾赵氏的手，已经说不出话的她只剩下满眼的不舍与留恋。
她不想死，她已经不是王妃了，她可以陪着母亲了。
她怎么能这么残忍的让母亲在送走爹爹和哥哥之后又送走自己呢？
她想活下去啊……
老管家拦住要给楚锦瑶灌药的顾赵氏，老泪纵横。
“夫人，放小姐走吧！”
顾赵氏不愿，依旧给楚锦瑶灌药，奈何那药根本入不了口，全数吐出了出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你喝啊，你快喝啊——！”顾赵氏不愿放弃，依旧灌着。
老管家看不下去，上前将药碗端开，哭着喊道：“夫人！小姐太疼了，让她走吧！！”
顾赵氏再也忍不住的抱着楚锦瑶嚎啕大哭：“走吧，都走吧，你爹和你哥哥会护着你的，莫要害怕，到了下面再也不会受苦了……”
大约半炷香后，楚锦瑶攥紧顾赵氏衣袖的的手，终是脱力地垂了下去。
只是，自此她的眼睛再也没闭上。
王府。
天外一声惊雷，秦沂惊坐起来。
胸口是窒息一般的疼痛。
他喘息了几下，才披上衣服下了床。
风雪漫天，秦沂不知为何走到了寄秋院。
院内除了那棵梅花树，其他都已烧的残破不堪。
秦沂望着那满地的梅花瓣出神，那花似乎渐渐的与楚锦瑶的脸重合。
他不知为何想起那天十里红妆，楚锦瑶挑开盖头，笑靥如花。
但不知何时，她便再也没有对自己笑过了……
突然间，胸口又是一阵疼痛袭来，秦沂几乎站立不住。
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一般……
在梅树下，秦沂想了一夜，似有了什么决定。
天色刚亮。
他便唤来随从：“备马，去顾府。”
这三年他不满太后随意的旨意，不悦楚锦瑶的“暗中算计”，可楚锦瑶爱他这件事并不作假。
他突然想再给楚锦瑶一次机会，若她肯认错，休书作废也未尝不可。
出得门的路上，随从有些为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