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庄,招待贵客的西间里,祝清嘉将一件大红喜袍放到桌子上。
他瞪了一眼歪在椅子上喝茶的人,没好气道:“你成亲还是我成亲,你府上一应迎亲事宜我来办,聘礼我准备,喜帖我来送,这喜袍还得我催着你来试。我干脆替你成亲,替你洞房得了。”
傅遇偏头笑,“我是没意见,只怕嫂子会杀了你。”
祝清嘉缩了缩脖子,“你又笑我惧内!”
“难道不是?”
“等你成亲后,你也一样。”
傅遇冲祝清嘉挑眉,“她敢吗?”
祝清嘉撇了撇嘴,心想那元卿月以温婉贤良出名,应该是不敢的。
“你快穿上身试试,本来就急,用的是绸缎庄的成衣,定不是那么合适的,哪里宽了窄了的,让裁缝赶紧改改。”
“能穿上就行。”
“老七,你也太敷衍了。”
“呵,还要我怎样?”
祝清嘉叹了口气在傅遇身边坐下,“废太子一案,你不仅得罪了这些世家,也让皇上对你有诸多不满。义父让你娶元卿月,一来是堵那些世家的嘴,算是给文昌伯府冤案一个交代,二来也是顺应皇上的意思,一条孤狼难对付,但他拖家带口,那就好控制了。”
“若不是我,此时盛京已经大乱,没准北金都打进来了!”
“老七,你小声点!”
傅遇沉下一口气,“老子为他稳固江山,他当老子是狼崽子。”
“他重用你,必定也会提防你,义父早已跟你分析过利弊了,你这是气什么?”
“行了,别啰嗦了!”
“那赶紧试试吧!”
江晚吟从粮铺出来,经过绸缎庄的时候,想到什么,拉着陆缙往里走。
“我想买一些细软的棉布给孩子做衣服。”
“才四个月。”
“我怕往后起不来身了,更没有精力做这些。”
闻言,陆缙一下眼红了。
姑娘身体越来越差,她不敢想一个月以后两个月以后,会是怎样的境况。
伙计拿来一些棉布,江晚吟摸着软和,多要了几丈。又看到一些缎面,想着可以做几身,孩子大一些穿。
到时她不在了,可以给孩子留点念想。
正挑着布,周礼怀急匆匆进来了。
撞上江晚吟,他愣了一愣。
“夫人,您怎的……在这儿?”
江晚吟笑,“我自然是来买布,周太医也是?”
“呵呵,我……也是。”周礼怀挠挠头道。
江晚吟打量着周礼怀,总觉得他怪怪的。西间外站着一护卫,冲周礼怀颔首。
周礼怀硬着头皮往西间走,打开门帘时,见傅遇已经换上喜袍,正让那裁缝整理。
随着门帘打开,傅遇一眼看到外面的江晚吟,而江晚吟也一眼看到了他。
四面相对,不及分辨情绪,帘子便落下了。
“老七,我跟你说……”
周礼怀抬头看向傅遇,却见他还直直望着门口。
“谁让你掀开帘子的?”
这话问得,周礼怀成了丈二和尚。
“我要进来,不得掀开帘子?”
傅遇瞪了他一眼,挥开那裁缝,往旁边椅子上一坐。
“不用量了,就这身吧。”
“腰身有些窄……”那裁缝道,但见傅遇脸色阴沉,余下的话就不敢说了。
祝清嘉对于傅遇的不配合十分头疼,也只能让裁缝先出去。
“昨儿不是说好了今早一起送请柬,一上午都不见人,你干什么去了?”祝清嘉问周礼怀。
“这不突然有事。”
“你整日闲在太医院,有什么事?”
“咳咳,你最好别问了。”
祝清嘉翻白眼,“我还不信你能憋得住。”
周礼怀看看祝清嘉,又看看傅遇,还真是憋不住,一屁股坐在旁边椅子上,欠身对傅遇道:“老七,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得挺住。”
傅遇心里揣着一股闷火,“你爱说就说,不说赶紧滚。”
周礼怀吃了两句,委屈道:“我怎么得罪你了,难不成是刚才让三夫人看到你一身喜袍……”
“闭嘴!”
周礼怀抿抿嘴,他好像知道原因了。
只是他不解,若傅遇真在乎这江晚吟,稍稍用点手段,让她和谢子安和离,然后藏起来也好,娶回府也罢,他傅遇难道还顾及名声?
在他以为,那便是不在乎啊,即便她怀着他的孩子,他也没放在心上。
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
“你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祝清嘉踢了周礼怀一脚问。
“大哥,踢疼了啊!”
“快说!”
周礼怀揉揉鼻子,张嘴要说的时候还是顿了顿,“小金妃怀孕了。”
祝清嘉:“……”
周礼怀见祝清嘉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无语的瞪了他一眼,他震惊个什么劲儿。
再看傅遇,他眯着眼笑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每他这般笑的时候都是发狠的时候。
可又能如何,毕竟小金妃已经是皇妃,不是那个追着他们跑的小妹妹了。
“她跟太医院点了我以后给她请平安脉。”
祝清嘉长叹一声,“她怀孕,你娶亲,皆是喜事,甚好甚好。”
周礼怀看傅遇阴恻恻的样子,忍不住脊背发寒,而这时候,帘子打开,江晚吟竟然走了进来。
“三夫人,您这是?”
他冲江晚吟使了个眼色,这种时候还是别招惹老七了。
江晚吟脸上带笑,冲周礼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傅遇,“听闻崔大人后日大婚,届时空不能去喝喜酒了,正巧遇上,在这里祝崔大人和元姑娘百年好合。”
第九十九章我只信他
傅遇一身喜袍,更衬得玉容花貌,怕是比那新娘子都更惹眼。而映在江晚吟眸子里,满是红光,灼的眼疼。
上一世,她盼着他娶她,盼着进崔府的门,盼着做他傅遇的夫人,终究没有盼到。
这一世,她倒是未曾盼过,只有一些怅然。
傅遇倦倦的抬眸,嘴角扯了一下,“三夫人客气。”
江晚吟一点头,转身往外走。
周礼怀送了江晚吟两步,待回头看到傅遇,好家伙,手里的茶杯都给捏碎了。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恨不得大杀四方似的。
从绸缎庄出来,江晚吟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饥荒过后难免留下疮痍,虽不似之前那么热闹,但已在慢慢恢复。
“难得出来,我们往前面逛逛。”
陆缙观察着江晚吟,不见她有丝毫难过,甚至还有些欢喜,这才放下心来。
“集市上人多,咱还是回府吧。”
江晚吟晃了晃陆缙的胳膊,“趁我还能走动,便让我再看看这市井繁华吧。”
陆缙心一酸,转而扶住江晚吟,“好,听您的。”
这世间一切都很美,江晚吟留恋的很,但其实她只走了一段,便觉得累了,正巧走到一墨斋,想到什么,她拉着陆缙进去。
“东家,与我拿一方上好的砚台。”
那东家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拿了几方砚台过来,让江晚吟自己挑选。
“这些都是极好的砚台,夫人挑自己喜欢的就是。”
这些砚台雕刻都很精美,江晚吟挑了一方样式简单,但做工极细致的。
“夫人好眼光,这是端砚,难得的上品。”
那东家包好后交给陆缙,付了钱以后,主仆二人从墨斋出来。穿过巷子,很快来到陆长安的宅院外。
丹青来开门,见是江晚吟,忙迎着她进门。
“三夫人,我们世子昨日还提到您了。”
“提我什么?”
“说您这院子怎么一直空着,也不住人。”
“丹青!”
陆长安从正房出来。上前冲江晚吟见礼,江晚吟又还了礼。
二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丹青去准备茶水了,陆缙帮他烧水。
“你这怎么还这般冷清,王府的人没来过?”江晚吟见陆长安穿的衣服满是褶子便问了一句。
“祖母来过,见我身体好了一些,她便安心了,原想留两个婢女伺候,我没同意。”
“丹青一个小子,怕是伺候不周到。”
“无碍,我还是想身边清净一些。”
陆长安打量了江晚吟几眼,微微蹙眉问:“三夫人怎这般清瘦,莫不是生病了?”
江晚吟摇头,“月数大了,吃力了一些而已。”
“请曲大夫诊过脉吗?”
“诊过的,没事。”
陆长安让江晚吟稍等,而后起身进屋,接着提了好些东西过来。
“这是?”
“祖母与我拿的一些补样品,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用不了这些,三夫人若不嫌弃,便拿回去。”
“真的不用。”
“之前饥荒,三夫人赠米,在下没有推拒,倒显得有些脸皮厚了。”
江晚吟无奈一笑,“世子快别这么说,我收下就是。” 江晚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外人看来陆长安是世子,可以袭爵王位,实在没有必要参加科举。但她知道他的处境,可谓举步维艰,好比下一盘棋,他的路已经被封死,唯恩可可杀出去。
“世子不堕青云之志,让人佩服。”
陆长安失笑,“那三夫人可知道,这句话的前一句是什么?”
“穷且益坚。”
陆长安微怔,随即点头,“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世子定能大展鸿鹄。”
“只愿不白活一世。”
江晚吟将一四方盒子推到陆长安面前,“那这就当做是我的还礼吧。”
陆长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砚台。
“三夫人知在下要考恩科?”
“笔砚从戎,诗书为将,只是觉得该送世子一方砚台而已。”
陆长安起身,向江晚吟行了个大礼。
“世子这是作何?”
“三夫人知我。”
日头西沉,江晚吟该走了。
陆长安进屋拿了一件披风给江晚吟披上,“夜里风凉了,三夫人切莫珍重。”
“世子也请珍重。”
丹青先将补品送到马车上,陆缙才扶着江晚吟出来,坐上马车。
马车启动,陆缙打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而后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世子这么好的人,奈何不是姑娘的夫君。”
“乱说什么呢!”
陆缙嘟嘟嘴,“世子对姑娘是真好,又细心又周到。”
江晚吟抚摸着小腹,“所以你觉得我若将这孩子还有你们托付给他,如何?”
陆缙瞪大眼睛,“姑娘,你……你做的是这打算?”
江晚吟点头,她不信其他人,只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