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玥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句,但是话到嘴边,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说出口就变味了。
她眼神沉静淡漠:“如果让别人知道‘淮知’的顶头上司是我的小叔,恐怕我会被当作卧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沈墨司收回视线:“先上车,我刚和你爸爸通完电话,说好要送你回去。”
怪不得这么久都还没走。
夏玥然迫于自家老爸的威慑力,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还不到十点,街上仍是灯火通明。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沈墨司将胳膊搭在车窗上,目视前方:“真就打算在‘芳华’做事?”
“难道要我去无名的小律所从底层做起?”夏玥然语气直的像一条线。
沈墨司稍稍变了神色,带着些许凌厉:“你知道那年‘芳华’是怎么输的。”
闻言,夏玥然无声地咬住嘴唇,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
那年正是‘淮知’和‘芳华’竞争最猛烈的时候,‘芳华’心急,接了个大案子,一个贪污受贿的老总。
在知道完整内幕的情况下,‘芳华’仍辩护无罪,甚至做了假证据。
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终究是被查了出来,除了那个老总,负责辩护的几个律师也都锒铛入狱,‘芳华’因此一蹶不起。
“你知道还要去‘芳华’?他们那里不干净。”沈墨司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眉头紧锁,“辞职,然后来我这。”
夏玥然想都没想就反问:“凭什么?当年不是你亲口说的我不适合‘淮知’吗?”
沈墨司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你生我的气可以,但你不能这么任性,拿自己的前途赌气!”
“赌气……原来你以为我是在赌气。”夏玥然倏地冷笑,“小叔,我为什么要和你赌气?你不要以为你和我生活了十年,就很了解我行不行?”
“夏玥然!”沈墨司的脸色阴沉下来,就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攥得青筋突起。
不等他说完,夏玥然抬声道:“你管不到我!”
隐忍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顷刻迸发。
沈墨司的嘴角扯起讥讽的弧度:“我管不到你?你还叫我一声小叔我就能管。”
夏玥然死死地盯着车外向后滑去的景象。
半晌,她似是咬牙切齿道:“行啊,从今以后我就不喊了,谢、鸣。”
她明摆了就是要找他的不痛快。
沈墨司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
像是养了一只小猫十年,最后小猫长大了,却对他伸出利齿和尖爪。
没良心!
没良心的臭丫头!
车子最终停在楼下。
还没停稳,夏玥然就去掰车把手。
沈墨司眼疾手快地上锁。
门打不开,夏玥然瞪过去,语气倒是装的很平静:“谢先生还有什么事?”
沈墨司眉心一跳,用了好些力气才压下心头的那点燥郁,尽可能好声道:“我说真的,不要留在‘芳华’。”
夏玥然不应。
他又说:“如果你不想来‘淮知’也没问题,还有很多好的律所,我介绍你过去。”
然而言罢,夏玥然的眸底涌上嘲讽。
“谢先生这番话,当真是和三年前毫无差别。”
“只可惜,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庇护的小女孩了。”
夏玥然回到家时,夏父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鸣送你回来的吗?”夏父从眼镜后面抬起眼。
夏玥然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夏父放下手机:“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立刻摇头:“没有,没人欺负我。可能是我太累了。”
都是血浓于水,当父母的总能知道孩子在想什么。
可大概是因为陪伴女儿的时间太少,夏父并不能看夏玥然的内心。
他拍了拍身边,沉声道:“来,然然,你坐下,爸爸和你说几句话。”
夏玥然趿拉着拖鞋,乖巧地坐在了夏父的身边。
不料夏父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现在的那个律所,明天就去辞了。”
“为什么?!”夏玥然瞠目结舌。
“鸣跟我说了那个,那个‘芳华’以前的事,太乱,不适合你。”夏父语重心长道,“那种贪图利益,没有道德底线的律所,简直就是在抹黑我们律师这个行业!”
夏玥然总算知道沈墨司没离开的那几分钟里是在给谁打电话,又说了些什么了。
这么大人还打小报告,无耻。
“爸……”她还想再争取。
夏父却叹了一口气:“你就听爸爸的,辞了,换一个。爸爸和小叔还能害你吗?”
夏玥然抿抿唇,不说话了。
她可以拒绝沈墨司,却不能拒绝自己的父亲。
半晌,她像是皮球泄了气,无精打采道:“我知道了,爸。”
夜晚夏玥然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
沈墨司的那张脸似乎是被钉在了她的脑海里,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一样的。
失眠到半夜,她猛地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沈墨司是个混蛋,沈墨司是个混蛋……”
莫名其妙地来插手她的事情,还和夏父打小报告,不是混蛋是什么?
已经答应了辞职,明天便也不用早起了。
夏玥然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走到阳台上,再三确定夏父不会突然醒来,才从兜里摸出了盒烟。
她家不高,在三层,面积也不是很大,两室一厅足够,价格也不贵,是夏父托沈墨司帮忙找的。
夏玥然刚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细烟,火还没点上,楼下蓦地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在阳台上一跳,那烟就从指缝中掉落。
惊魂未定之谢,夏玥然看向楼下的罪魁祸首,定睛看清后却是一愣。
竟然是沈墨司。
他没走?
沈墨司朝她挥了挥手,指间一点猩红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烟雾像线条一样勾出一幅画。
夏玥然撇撇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沈墨司突然动了动嘴。
分明距离很远,分明夜色很暗,可夏玥然还是看懂了他的嘴型。
不乖的……死丫头?!
怒气直冲心头,夏玥然觉得自己真的不吸取教训,一次两次被他耍。
她愤恨跺脚,直接转身回了房间。
本想出去透口气,没成想回来后心情更不好了。
夏玥然重重躺到床上,将狐狸玩偶当成了沈墨司连揍了好几拳。
揍完,心情终于好点。
她重新躺平,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一条短信。
陌生号码:“早点睡觉,不许熬夜。”
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沈墨司。
夏玥然没回,将手机丢在一边。
但没过片刻她又翻过身,重新拿起手机,又看了一遍。
一如既往的长辈口吻。
但……她的心里,似乎还是冒出了小泡泡。
‘淮知’虽然是沈墨司一手创建的,但他每天和其他人一样准时上下班。
刚到律所,抱着一沓资料的韩络恰巧路过,和他打招呼:“谢律,您早!”
沈墨司淡笑:“早。”
韩络脚步一顿,眨了眨眼:“谢律您这黑眼圈……没睡好吧?”
“老毛病。”沈墨司挥挥手,走进办公室。
他的失眠确实是老毛病,夏玥然还在身边的时候就有,主要是他要想的事情太多太多,很难入眠。
那时夏玥然还笑话他,说他一定会英年秃头,他就稍微惩罚了一下乱说话的她。
突然想起往事,沈墨司自夏自摇摇头。
他真是岁数大了,动不动就追忆从前,总给自己搞得怪伤感的。
沈墨司将注意力投到工作上,开始研究昨天陆先生给他提供的案件信息。
十二点,午休。
其实沈墨司工作时是不会特意注意时间的,他之所以知道到午休时间了,是因为韩络在外面喊了一嗓子:“我请大家吃饭!”
沈墨司刚皱着眉抬起头,助理就敲门走进,眼神还有些激动:“谢律,新来的小韩请大家吃饭,您一起吧?”
“不用,你们去就行了。”沈墨司淡声回道,又低下头去看资料。
小助理应了一声,心里难掩喜色。
毕竟自家大老板太过严肃,要是坐到一起,他们玩不开,大老板也不会开心。
刚要走,沈墨司却蓦地又叫住他。
“那个韩络,人怎么样?”
助理一怔,想了想,说:“小韩啊,人挺开朗的,性格也不错,我看他和大家相处的都蛮好。”
沈墨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挥手让助理走了。
门关上,他的眉心却不禁微皱。
韩络在这里和每个人相处的都很好,这听上去是一件没有什么毛病的事,但沈墨司总觉得不对劲。
怪就怪在这个‘每个人’。
一个人可以因为性格好而和同事们相处不错,可若是每个人都相处不错,那反而说明这个人太过圆滑,甚至是八面玲珑。
韩络……
沈墨司紧抿着唇,细想了片刻。
但愿是他想多了。
晚上却又再见韩络,在夏家。
夏父喊了沈墨司来吃饭,到的时候,是夏玥然给他开的门。
一见到他,夏玥然撇撇嘴,但碍于夏父还在家,她便什么都没有说。
韩络坐在沙发上,热情地扬起笑容:“谢律!”
沈墨司点点头。
“中午您没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那家和牛味道很不错。”韩络话不断。
到真像是和他的关系不错。
夏父理所应当这样以为,笑起来问:“小韩,你和鸣相处的不错啊。”
“都是谢律关照我。”韩络挠了挠后脑勺,“而且我也很崇拜谢律。”
沈墨司的眉心几不可闻地轻蹙一瞬。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吃晚饭时,夏父坐在对面,韩络坐在身边,而夏玥然则在可控范围之内坐到了最远。
夏父看了一眼女儿,询问:“你这孩子最近看起来和鸣生疏了很多?”
夏玥然顿了下,才缓缓道:“小时候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当然要保持距离,不然被有心之人胡编乱造,岂不是坏了谢律的名声。”
沈墨司夹虾的手一滞,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嘴里鲜甜的虾仁不知为什么竟尝出了些苦味。
当年他义正严词,绝情冷酷,为的就是让她和自己离得远一些,别沾染上一身污水,可现在她真的自动疏远,他反而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要的是保持距离,而不是成为陌生人。
吃过饭后韩络先行离开,沈墨司和夏父又多聊了片刻。
临走时,夏父道:“然然,送送你小叔。”
夏玥然应了,只是肉眼可见的不太情愿。
两人走到楼下,都没再多走一步,夏玥然就停下了脚步,神色淡漠:“谢先生慢走。”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下一秒,沈墨司抓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