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你怎么就不怕程安明一怒之下，卡着沈知洛的竞业协议不放？”于海洋叹了口气，近来苏南谨做事愈发出乎他意料了，“你把沈知洛和信通的关系搞得彻底决裂，没给她任何退路，你就不怕她记恨？”
苏南谨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着于海洋，“程安明要是敢卡着沈知洛，让她一年都闲着，怕是沈知洛在私下集中火力搞金万，能把他的如意算盘给搅黄了。”
于海洋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想想，这确实也是沈知洛干得出来的事情。
“沈知洛既然想来基德，她就是铁了心要做金万的案子，既然做，就必须得赢。至于程安明，巴不得趁此送走她，祸水东引给别的评估公司，借别人的手来收拾她最好。”他神色平淡却极有把握。
“那你收了沈知洛，就不怕金万大股东章作铭甚至他背后的大老虎找你麻烦？”
苏南谨却没再说话。于海洋和他共事多年，清楚他此时的沉默意味着他早已做好了全盘计划。
“至于沈知洛，只要她能把我要她做的事做好，别的随便。”苏南谨再次开口，语气冷漠。
于海洋眉头突突跳了两下，“随便？一员干将还没来就和你有了裂隙，这是好事？”
苏南谨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回看向于海洋。
他想起那晚等红绿灯时，苏南谨所说的话，“有拦路的老虎，我就找把枪来。”
沈知洛对于苏南谨，就只是一把打老虎的枪。
他盯着苏南谨，“我要不是因为移民，说什么我也不会退出基德，你这样的合作伙伴，难求啊！”
苏南谨重新拿起那份资料看了起来，丢出句话，“你真的是为了移民吗？”
于海洋神色有些尴尬，见苏南谨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才稍缓，“我跟你不一样，我得为老婆孩子打算，入股头部资产评估公司，这笔资金实在太大了……”
“嗯，我知道。”
苏南谨在资料上圈了几笔，一边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回道，语气稀松平常。
沈知洛在 OA 上提了辞呈，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她得去关照她那颗囊肿。
程安明默不作声的批了。
心照不宣是成年人世界保持体面的最好方式。
沈知洛顺利离职，前后花费不到几个小时。
沈知洛给程安明发去封长邮件致谢这五年时光，不管怎样，信通是开启她评估师生涯的第一站，而程安明也曾是她的贵人和领路人。
沈知洛对他有感激、有敬畏，但时到如今，只剩下一种惘然的唏嘘。
一直到下班，程安明也没回复她的邮件。
沈知洛心中警铃骤然拉响，看来她要是不背靠基德在金万案子上打个漂亮胜仗的话，只怕将来在重庆评估圈，再不会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小薇和几个同事等在她办公室门口，见她忙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苏经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苏经理，猜到你迟早会走，”另一位同事跟着小薇担忧起来，“我们今后的工作难了。”
沈知洛是个认准了就撸袖子开干的人，这些叹息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她还是宽慰他们，“怎么，我走了，重资部的天还能塌了？该干什么就干！”
就算是信通的天塌了，也有程安明给顶着。
这句话沈知洛没说出来，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一语成谶的本事。
交接完工作，城市夜空已被灯光染上隐暗的红色，顺着落地玻璃窗望出去，云雾遮掩的灯红酒绿，在夜色里格外神秘又有种张扬的危险气息。
长期出差，沈知洛在信通的家当少到可怜，她几乎没怎么收拾，就像五年前来报道那天，孤零零的一个人来，五年后，也不过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抬手叫了辆车，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告别信通，但永不对评估说再见！”
沈知洛发了条简短的朋友圈，微信提示音就再没停过。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盘腿坐在卧室飘窗上慢慢喝完，这才打开了她和三个徒弟的小群。
“小遇姐，我真是替你憋得慌，你再不辞职我都要替你去辞了。”
说话的是何恒轩，刚毕业就跟着沈知洛，干了两年了。
“来猜下小遇姐下家会是哪家？”
夏雪只比沈知洛小几个月，工作起来特别拼，在信通人送外号“卷王”。
比沈知洛大上几岁的胡家磊今天没怎么说话，此时，他发了“基德”两个字，又@了沈知洛，“金万的案子，难的不是怎么去做，而是怎么去对抗那些债权人。”
沈知洛久久盯着手机屏幕，有这三个人在，尤其是有胡家磊这句话，她觉得安心。
苏南谨拿她当枪，她得有子弹。
苏南谨不信她，断了她所有后路，她也信不过基德任何人。
她觉得必须约个他们师徒四人的饭局。
沈知洛一约饭，三人都默契的飞了周五晚上的红眼航班回来。
到了周六晚上，沈知洛早早去了洪崖洞，坐在火锅店窗边，翘着二郎腿望着浩荡江水有些出神。
“小遇姐，看什么呢？”
说话的是夏雪，她穿着一身黑白西服套装，水汪汪的大眼里下，是浓浓的黑眼圈。
她和何恒轩在店门口碰上，一起走进来。
沈知洛回过神来，抬手指了指窗外，“看这江水，奔流不息，永远不会被阻碍。”
夏雪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两眼，刚想说什么却被何恒轩咋咋呼呼的抢了先，他一屁股坐下，“小遇姐，你要想让这江水别流了，你随便说个理由，”他轻拍了一下桌子，“我绝对想法给你办成了。”
沈知洛抬眸看他，有些失笑，“我会出这种难题？”
夏雪脸上带着连续出差尚未恢复的疲倦，神色萎靡中带着些许义愤，“不到这种难题级别，你用得着辞职？”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冷锅鸭血已经在九宫格里滚沸，牛油香气盈满了整间屋子，胡家磊才姗姗来迟。
他一坐下来，就听到何恒轩在吐槽，“这次遇到的委托方真是绝了，给了份价值 3000 万的评估申报表，稍微问一下他们对设备残值的预测依据，就各种甩脸色，我看到最后评估下来，这些设备也值不上 1000 万。”
夏雪端着啤酒杯，哐啷碰了下他杯子，安慰他，“评估师的地位就是这样低下，我做的那单 IPO 资产评估，发审委委员名单里，律师有 15 个，会计师有 8 个，再看看资产评估师就他妈 2 个。”
夏雪一口吞下了半杯啤酒，声音里沁着一缕不甘，“说到底，委托方用哪个评估事务所，根本不在乎这个评估事务所的资质和能力，他们只需要这里的资产评估师‘听话’就行了。”
资产评估这个领域，外人只看到它是金融圈的最末端，似乎一旦处于行业链的最底层，这个行业的存在价值就被彻底抹杀。
而作为资产评估师，在外人眼里，连个送外卖的都不如。
何恒轩有些郁闷，“希望这些 SB 公司，能撑个十年八年，别最后破产的时候，又来低三下四的求咱们。”
胡家磊却只是笑，“你们再被委托方虐上几年，就会跟我一样淡定，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
胡家磊沉默了片刻，才放下筷子，语严肃，“我们做什么，是按照自己心里那根尺子在走，不是被委托方当孙子来指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