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门口的侍卫都还没来得及拦,赵芊就已经跑了出去。
薛府距离菜场口,并不远。
可是赵芊撑着虚弱的身子,顶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咬着牙往前奔去。
菜场口。
今日是入冬,天寒地冻,可是菜场口围观的群众却丝毫不少。
此时,薛延坐在的监刑台中央,望着下方,一脸冷峻。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早就听说当初薛阁老娶郡主就是为了得到八贤王的扶持,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什么郡主,八贤王意图谋反,死罪难逃,郡主也早就被贬为庶人了,你还不知道吗?”
“啊……我没听说啊!”
“昨儿个,薛阁老亲自去八贤王府宣旨的。”
“那薛阁老还没休了她?”
“听说早就休了,还没宣布而已……”
“难怪,前段时间郡主忽的回了娘家,原来如此……”
“这八贤王也是,手握重兵就目无皇上,还想谋反,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我听说八贤王是被诬陷的。”
“对啊,从出事道处斩不过几天。调查罪证的时间都不够,就这么定刑了?普通案子都没这么快……”
“快闭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判为同党。”
议论声越来越大,薛延不悦的皱起眉,眼神如鹰隼般的扫视了一圈,人群中的议论声马上熄火了。
“赵瑞,圣上待你不薄,你却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如此行径,罪大恶极。今日行刑,你可还有话要说?”
薛延冷声对着台下的赵瑞冷声道。
诺达的行刑台,赵瑞孤身一人,衣衫不整,血迹斑驳,却依旧双目清明。
他挺直背脊:“陛下仁慈,留下我妻儿性命,臣感恩知足,臣知罪,无话可说。”
话落,人群又开始议论。
薛延神色复杂的看着赵瑞,拧眉抿唇不语。
负责一起监刑的刑部尚书张永见百姓议论声渐大,怕出意外。
小声的在薛延耳边提醒:“薛阁老,时辰差不多了,不如我们提前开始。”
“时辰未到,急什么?”薛延瞥眼扫视了张永一眼。
这一眼凌厉至极,张永如芒在背。
他想到薛延向来行事果断狠辣。
一个对自己亲岳父都能下狠手的人,绝非善类。不敢再多言,只规规矩矩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赵芊一路拼命狂奔着。
她的嘴唇早已经被冻得青紫,浑身发凉。
这些她统统都感知不到。
巨大的恐惧让她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知觉。
好不容易赶到了菜场口,她扒开人群,疯了一样的冲向里面。
赵芊只一眼便看到自己的父亲正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爹爹!”
赵芊不知怎么来的力气,一下推开了把守的士兵,冲了进去。
薛延见状眉心一拧,脸上瞬间布满了怒气。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告诉的她消息?
因为赵芊的闯入,刑场顿时一片混乱。
张永惊骇道:“来人,有人劫法场,给我拿下。”
把守的侍卫听令,迅速上前,按住赵芊,正要拖下去。
“我看谁敢!”
一声怒喝从高台传下。
正要动手的侍卫被这一声喝止住,纷纷循声望去。
高台之上,薛延缓缓起身,眉眼冷厉往下一扫:“薛府的人,你们也敢动手?”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薛阁老,她已经不是郡主了,你又已经将她休弃,此番只怕不太好吧。”张永面露难色的说道。
“前些日子我们二人拌了嘴,一时生气才有了那样的流言。如今她不是郡主,但还是我薛延的夫人。”
“今日,她过来也只是感念父恩,来送最后一程,有何不妥?”
刑部尚书高喊的劫法场,和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的郡主被休,如今被薛延几句话就反驳了回去。
一群官兵和百姓目瞪口呆
张永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朝着下面大声喊道:“还不将郡……薛夫人放开。”
按住赵芊的侍卫连忙放手,赵芊一下扑倒了自己父亲的面前。
薛延扫了眼张永,勾了勾唇角:“张大人,让内人与八贤王告别几句,无妨吧?”
“无妨,无妨。”张永忙不迭的点头。
赵芊跪在赵瑞的前面,指尖不住颤抖,眼眶一下便红了。
“爹爹……”
“芊儿不哭,爹爹日后不在,你要跟你母亲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的身子一直是爹爹的心病,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赵瑞轻声宽慰,像是叮嘱天冷加衣般淡定。
“爹爹,女儿不孝,不能救你。”
赵芊俯身怆然恸哭,声音哽咽破碎……
这时,刑场外再次出现一人。
官兵们相视一眼,没有拦。
八王妃钗环尽卸,一身素衣,缓缓来到赵瑞的面前。
两人相跪而立。
“夫君。”
“夫人……”赵瑞见到来人,声音终是带上一丝哽咽。
一家人自多年前便分隔两地,所渡天伦之日,亦是掐指便能算清。
赵瑞一生光明磊落,为国为民,无愧于任何人,却唯独对不起与自己自幼相识的发妻。
他长年镇守边疆,三五年难得回来一次。
府内一干事务和病弱的孩子都是妻子在操持,他于心一直有愧的……
“夫人,此生缘薄,是我负你,若有来世……”赵瑞哽咽失声,不能再言。
一别几年,再见时却即将天人永隔。
八王妃笑着,眼中却是泪光涟涟,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好,只待来世。”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人再说话,都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
“午时已到,立刻行刑!”
话落,几个官兵正要上前,将母女二人拉开。
“不用,我们自己走。”八王妃冷声道。
她说完,扶起赵芊:“芊儿,你父亲一生刚毅,我们亦不能丢脸。”
赵芊含泪抬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泪意模糊间,才察觉母亲的苍发已然过半,隐在素衣之间,不易察觉。
原来,世间真有一夜白头……
“娘……”
八王妃尽力笑着,脚步依旧稳健,可握着赵芊的手却紧了又紧。
身后传来赵瑞最后的声音。
“芊儿,不要恨薛延。”
接着便是刽子手手起刀落的声音……
赵芊不敢回头,只觉漫天的雪渐渐变成红色,天地猩红一片。
她支撑不住,倒在了苍茫的血色之间。
八王妃坐在地上,搂着昏迷过去的女儿,看着刑台上淋漓的鲜血。
整个人已经麻木不堪,连薛延来到她的面前也毫无反应。
薛延居高临下的站在八王妃的面前。
雪落在他的身上,化成一缕薄雾,让他整个人如雾中松柏,模糊不清。
他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冷道:“陛下开恩,允许你将罪臣赵瑞的尸首带回。”
“赵芊已和你们没有关系,就交我带回薛家吧。”
薛延话落,俯身欲将昏死的赵芊抱起来。
八王妃却猛的抓住他的手,直直的盯着他:“你当初答应她父亲的话,切莫忘了。”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薛延闻言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他将赵芊抱了起来,径直离开了。
雪越发大了,白茫茫一片,将尽数的血迹和肮脏盖住。
众人散去,一切仿佛不曾发生。
……
薛府,青云阁。
赵芊自醒来,已经这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睁眼坐了两日。
小桃被薛延从王府带来,看着自家郡主的样子,心疼不已。
王妃自那日葬了王爷,遣散奴仆后,便闭门不出。
薛延也忙于朝政,两日没回府。
清冷的青云阁,仿佛无人问津的冷院。
窗外冷雨稀疏,屋内暗无天日,人气淡薄……
赵芊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忽然开口道:“今日几何?”
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小桃闻言,略显激动,郡主终于肯开口了。
她小心翼翼的回答:“郡主,今日是冬月十五。”
赵芊侧首望着小桃,她很想问一句,父亲葬在何处?母亲如何?
却迟迟不敢张嘴。
最后只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虽望着小桃,眼底却茫然一片
小桃端着药婉上前:“郡主,王爷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希望你好好活着。”
赵芊闻言眼珠动了动,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低喃了一句。
“对,爹爹要我好好活着,母亲还在等着我。”
说完,她夺过小桃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赵芊自幼喝药习惯了,除了从前被薛延娇惯的那几年外,她从不觉得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