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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绣起花来了？”徐司寒褪下朝服，换上长衫。
杨兮没有回答，只是哑声问道：“萧寒，你可会嫌恶我做仵作一事？”
徐司寒才坐下的身子一僵。
他蹙起眉，语气淡漠：“怎会，只是你如今已是郡主，那些事儿能免就免了吧。”
杨兮眸光一暗：“说的在理。”
晚膳间，徐司寒盛了碗药膳汤放在杨兮面前：“你气色不太好，喝点儿汤补补吧。”
杨兮望着眼前的汤，心情复杂。
她摸不准此刻徐司寒的心思到底还在不在她身上。
他会不会像那次一样，是因为她无意间撞见他和萧颜在一起才向她示好的。
而这次又如那次如出一辙。
“婉婉。”徐司寒忽然唤了她一声。
杨兮抬眸：“何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微冷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探寻，“难道夫妻之间也要藏掖着？”
闻言，杨兮心中苦笑一番。
这话应该由她问才合适吧。
“没什么。”杨兮抿抿唇，继续道，“只是今日进宫同皇上说了些话，想起生父母来了。”
徐司寒也没有怀疑，继续给她夹菜，神情却若有所思。
杨兮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忐忑。
她在宫中也听了些关于朝中的话。
因皇上再无子嗣，储君一事成了众臣心中的大石头。
若不是她的出现，皇位必定要传给皇室旁支。
杨兮深吸了口气：“明日你可有空闲？”
徐司寒反问：“何事？”
“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你陪我去买些东西给他。”她回道。
徐司寒想了想，皱起的眉微微展开：“好。”
用完晚上，府门小厮急匆匆跑了来，在徐司寒耳旁低语了几句。
杨兮故作不在意，余光却见他神情一凛，似是听到了什么烦心事。
待小厮退离，徐司寒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你早些歇息。”
“萧寒。”
杨兮叫住他，看着他眼里的一丝不耐，哑声道：“记着你答应过我的事。”
徐司寒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阑。
杨兮坐在榻上，看着匣中自己为仵作时用及的器具，神色凝重。
她已被徐司寒负过一次了，难道又要被负第二次吗？
望着眼前的红烛，杨兮回想着历经过的一幕幕，手不觉紧握。
最终还是将拳头松开。
也罢，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他浪子回头最好……
徐司寒一夜未归。
杨兮倒是有些庆幸，她早已习惯他的彻夜不回。
昨日答应她一起去买东西的话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了巳时，便带着丫鬟自己出去了。
“夫人。”丫鬟忽然叫了她一声。
“何事？”杨兮一边走一边问道。
“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向夫人说。”丫鬟神情纠结，语气踌躇。
杨兮望着街道两边的摊贩，似是心不在焉：“说吧。”
丫鬟这才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昨儿个您进宫后，奴婢出来买东西，看见大人和一个女子一同进了酒楼。”
杨兮脚步猛地顿住，唇角一僵。
想必丫鬟口中的女子就是萧颜了。
她忍着心中的闷疼，道：“以后这事看见了就当做没看见，也不必与我说。”
丫鬟一怔，只能悻悻道：“是……”
杨兮微叹一声，继续走着。
“拿命来！拿命来！把命拿来算一算，前世今生算出来！”
忽然一阵吆喝让她愣住。
杨兮抬眼望去，只见几丈外一个穿着苍青色纱纹袍的年轻男子手持一写着“问卜算卦”的幡悠哉悠哉地走来。
因他的话，行人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无因其他，只因他的话太过晦气。
什么叫“拿命来”？
杨兮并未在意，只是疑惑这男子看着不过二十五六，怎地成了算命先生。
擦肩而过间，那男子忽然换住她：“夫人留步。”
杨兮一愣，回身看着他：“何事？”
男子打量了她几眼，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也罢，夫人无命可算。”
此言一出，杨兮心一震。
“大胆！”丫鬟怒斥道，“竟敢如此无礼，你可知夫人是谁？”
男子嗤道：“自是无命之人。”
“你……”

“何出此言？”

杨兮打断丫鬟的话，眼中带着几丝惊惧与紧张。
她听得出这男子话中又另一层意思。
男子看了丫鬟一眼，并未说话。
杨兮便将丫鬟打发回府，才问道：“你说我是无命之人，此话怎讲？”
男子才一张口，目光忽地落在她身后，笑道：“断你命之人来了。”
杨兮眼眸一怔。
她转过身，只见徐司寒阴沉着脸向她走了过来。
她心霎时犹如跌进了深渊，不久前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中。
徐司寒是断她命之人！
杨兮猛的回过头，想再问几句，却见那男子早已离去。
徐司寒在她身侧停下脚步，目光也定在那渐渐远去的幡上。
见杨兮神情微微呆滞，以为她那男子同她说了什么话。
他冷然道：“不过苏湖术士，说的话岂可当真。”
杨兮回过神，抬头怔怔望着徐司寒。
若她未重生，兴许只当那男子胡言乱语。
可是一句“断你命之人来了”让她彻底慌了。
她命难道又要断在她的枕边人手中吗？
徐司寒见她脸色苍白，心一紧，语气也缓了下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杨兮回神后，不安地眨着眼：“没事。”
她看向徐司寒，扯了扯嘴角：“你忙吧，我自己走走。”
杨兮忍着心尖的颤疼，抬腿准备离开。
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攥住。
徐司寒看着她，沉声道：“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买东西。”
一路无言。
杨兮心中一直想着那男子那句话。
而徐司寒思及怎么先入主刑部于都察院，只是总有些心思在身旁人之上。
“萧寒。”
杨兮突然开口。
“嗯？”徐司寒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话。
杨兮停下脚步，用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问：“你可知何为臣之道？”
徐司寒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抿抿唇：“世路无如贪欲险，几人到此勿平生。”
闻言，徐司寒眸色猛地一沉。
杨兮抬起头，看着他：“这是你在看到上任凉州县令因以权谋私而遭斩首后的感叹。”
徐司寒不言，只是眼底多了一丝警惕：“君子谋国，而小人谋身，我自是同那些污浊之辈不同。”
半晌，杨兮才垂眸呢喃一句：“但愿你能始终如一。”
望着她的背影，徐司寒心思百转千回。
杨兮近两日的话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有些事是不是做的太暴露了。
他抿抿唇，抬腿跟了上去。
杨兮挑了几匹缎子打算给陆成杰做几身新衣裳。
让布庄的人把缎子送去府里后，她才和徐司寒一道回去。
只是不想路上竟遇到了萧颜，她还带着个抱着琵琶的丫鬟。
杨兮看着她，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恨意。
此刻的萧颜还不是贵妃，衣着虽朴素，却也掩盖不住她的姿容和骨子里的风华绝代。
她看一眼身旁的徐司寒，他面色如常，目光竟一点没有在萧颜身上。
萧颜的出现倒引的行人多看了几眼。
“萧颜见过大人。”萧颜欠了个身，视线落在杨兮身上，“想必这位就是夫人了吧。”
杨兮目光淡然，并未理会。
“大人常提起夫人，虽为仵作，却是心怀仁义之人。”萧颜含笑道。
闻言，徐司寒蹙起了眉。
杨兮却觉好笑，萧颜是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她太蠢才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她道：“过奖，我自是不比妹妹倾城名花，旖旎才情。”
萧颜神情一狞。
杨兮居然用风尘女子之词形容她。
她目光落向徐司寒，却见他看着杨兮，眼底居然带着惊讶。
萧颜暗自咬咬牙，只当没听见：“那就不扰大人和夫人了。”
她又欠了身，与杨兮擦肩而过。
风吹间，杨兮闻见了她身上那股几乎快要让她窒息的香气。
她心不觉微微发紧。
“我竟不知你有这样锋芒毕露的一面。”
徐司寒忽然开口，平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在赞许还是在诧异。
杨兮待风将那香气吹散了才舒了口气：“我也不知你竟会识得她。”
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结识的，只是萧颜才情过人，探花出身的徐司寒想必也是因为这才高看她的吧。
念及此，杨兮不免有些落寞。
她也曾想和徐司寒一样饱读诗书，但他做了官，她满口的学问并不能帮助他。
所以才拾砭镰为仵作。
“柳音诗社中偶识。”徐司寒简短而清楚的解释了一句。
杨兮嗯了一声后道：“回府吧。”
她的反映让徐司寒心中甚为不快。
难道她连一丝醋意都没有吗？
入夜。
杨兮才换上中衣，后背一暖，顷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中。
鬓发旁的呼吸让她不觉脸色泛红：“天晚了，快歇息吧。”
“婉婉。”徐司寒在她耳边低语着，“你位至一品，是看不上我了吗？”
闻言，杨兮一愣，苦笑道：“你何时会与我论品级了？”
哪怕她做了皇太女，不也是落入他的股掌之间吗？
只是话一丽嘉落，她整个人都被打横抱起，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床榻上。
杨兮抬手挡住将要落下的薄唇，杏眸微眯：“萧颜才貌双全，你若喜欢，便纳她进府吧。”
徐司寒握着柔荑的手一僵：“你想让我纳妾？”
“夫君喜欢，我岂能不顺水推舟。”杨兮戚然一笑。
她忍着心中的涩意，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不用重蹈覆辙。
将萧颜置于眼皮子底下总归让她入宫为祸好。
徐司寒神情一冷，
他本就因白日杨兮不在乎的模样而带了丝愠怒，这会儿居然要让他娶萧颜。
难道因为他回府回的少，杨兮对他已然没了情意不成，否则怎么会将自己夫君推给别人！
杨兮没等到徐司寒的回答，反而是一次次带着些许怒意的侵占。
直到外头天已经有了丝淡青色的光线，徐司寒才放开早已累昏过去的人。
他将杨兮紧紧抱在怀中，微亮的晨光下，只见她莹白的雪肤上满是紫青的暧昧痕迹。
徐司寒心底划过一丝懊恼，却又久久无法释怀。
他抚着杨兮微湿的鬓发，心思沉重。
世路无如贪欲险……
他何尝不知贪念能让人陷入深渊，他也想做个好官。
但满腔热血终抵不过一个“权利”二字。
他怎能让自己一次次的被人踩在脚底。
徐司寒心越发狠硬，他又将怀中人搂进了几分。
大业未成之前，只能先委屈杨兮了……
平明。
杨兮醒来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叹了口气，起身唤来候在房外的丫鬟洗漱梳妆。
用过早膳，杨兮正准备去陆成杰那儿，却见一守门小厮站在几丈外的树上。
树下有个六七岁的男孩仰着头望着他。
不一会儿，小厮手里多了个风筝，他稳稳地沿着树枝走向树干，最后跳上围墙再落在地上。
杨兮静静地看着，眼睛眯了眯。
这小厮看着瘦小，但是身手不错。
男孩从他手里接过风筝，道了谢开心地跑了。
小厮笑看着他跑远了，转身正准备回府门口，才一转头便见杨兮站在自己几步外。
他吓得立刻跪了下来，汗津津地道：“小的该死！”
杨兮看他慌张的模样，好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小的叫长福……”
“长福？”杨兮笑说，“久远，祐也，好名字。”
说完，转身朝轿子走去。
长福听脚步声消失了，轿子“吱嘎吱嘎”的声音从旁边过，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虽说夫人是个面和心软的人，但毕竟是当家主母，总归有杀鸡儆猴的时候。
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才起身。
轿中。
杨兮攥着手帕，一脸深思。
她正愁身边儿没有个可以给她打探消息的人，长福虽说也就身手灵活些，好歹是府里人。
她深吸了口气，掀开轿窗帘，望着晚秋的街景，甚觉伤感。

徐司寒与她，已是再不能回到从前了。

陆成杰正为皇上赏赐的百两黄金发愁。

他这半辈子的生活算不得清苦，更算不得富贵，突然多了这么多金银，只觉惶恐不安。
杨兮饮了一口茶，眼珠转了转，道：“爹，您既觉着收着不安，不若将它布施给穷苦之人。”
“这……可这到底是皇上赏赐的啊。”陆成杰担心道。
“皇上仁厚，况且此乃仁义之举，他怎会怪罪。”杨兮劝慰着。
这百两黄金送出去也好，免得日后遭人诽谤。
陆成杰听了，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了。
巳时过半，杨兮才离开。
丫鬟刚准备掀轿帘，她抬手道：“你们先回去，我四处走走。”
柳音诗社。
素闻这里是文人雅客的圣地，杨兮才一进门，便觉周遭都是文墨之气。
“夫人怎么来此闲地了？”
萧颜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杨兮转身望去。
只见她一身杨妃色绣花裙衫，乌黑云鬓，杏腮桃颜，扶风弱柳。
杨兮心中不由一番感叹。
怪不得萧颜能成为绝代佳人，她姿色的确难得。
萧颜见她眼底带着丝惊艳，笑意渐深：“夫人可是寻风大人？不巧，大人一炷香前就离开了。”
杨兮绷着唇线，微蹙了下眉。
她一句话还没说，萧颜就把话扯到徐司寒身上了。
“我是来寻萧姑娘的。”她笑了笑。
萧颜一愣。
杨兮走上前，缓缓道：“萧姑娘觉着大人为人如何。”
“……自是极好。”萧颜僵着唇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兮低头莞尔一笑：“姑娘居于尘世多年，身边不乏财才公子，想必定是在等一良人吧？”
“夫人？”萧颜皱眉问，“夫人是疑我和大人有私情？”
闻言，杨兮眼眸一暗。
徐司寒醉酒那晚，他脱口而出的名字俨然成为了她心中一根刺。
但她已经顾不得他们有无私情了，只要能阻止萧颜入宫，她宁愿这根刺越扎越深。
杨兮转身，往外走去：“佳人当该配才子。”
萧颜望着那背影，心甚为忐忑。
她总觉得杨兮与徐司寒口中那恭默守静之人大相径庭。
……
杨兮回府时已过巳时，她特意看了眼长福，却见他两眼通红，显然是哭过。
她停住脚步，问道：“为何哭了？”
长福立刻跪下来：“小的该死，扰了夫人眼……”
见他这般卑微，杨兮心中不忍：“别怕，大晌午的你哭什么？”
听到她再追问，长福终于说出了实情：“回夫人的话，方才小的家姐来信，说娘病重，小的一时担心，所以才……”
杨兮道：“起来吧。”
长福犹豫了会儿，站起了身，始终不敢抬头。
“你娘在哪儿？”杨兮又问。
“……临安。”
临安离京城倒不是很远，若是雇个马车，两三日也就到了。
杨兮褪下腕上的镯子，塞到他手中：“你不必哭了，一会儿你去刘管事那儿领五十两银子，在京城置办个小院子，将你娘和家姐接来吧。”
长福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突觉手中的镯子重如千金。
直到杨兮催促，他才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地猛磕头：“小的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杨兮忙止住他，只道：“若要报恩，我须得你帮我做些事。”
正厅。
杨兮见徐司寒坐在椅子上，面露诧异。
如果按照现在的日子算，她已经有近一年都没有见过徐司寒在晌午回来了。
徐司寒看她回来了，立刻站起身走了过去：“你去哪儿了？”
“去了爹那儿。”杨兮垂眸，语气有些低迷，“他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
闻言，徐司寒眉一次，眼底多了丝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他抬手执起杨兮的手，声音放柔：“你不是想回凉州吗？等你爹生辰已过，我们就回去。”
杨兮一愣，猛地抬起头望着他。
是她听错了吗？
徐司寒说回凉州。
“你不是说……”念起脑海中他的无情之语，杨兮心间不由发涩。
但更多的是生了一丝希望。
徐司寒是否不会再权倾朝野，忘了本心。
而徐司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亲昵地拍着她的后背。
半日的愧意让他不断的想起昨晚杨兮的话。
或许是因为对她渐少的陪伴才让她生了那样的心思……
午膳间，杨兮明显觉察到了徐司寒对她的细心。
剃鱼骨，挑去花椒，眉目缱绻。
她心不由软了，从前食之无味的饭菜变得很是可口。
望着徐司寒的目光也越发深邃。
“一会儿我会去刑部一趟，你若觉着实在无趣，不如去翻翻从前所记的案卷。”
徐司寒夹了块肉放进她的碗中，说道。
闻言，杨兮点点头。
她曾为仵作时，在验尸时会记下各种离奇的锱节。
往后几日，徐司寒日日都会在戌时前回来，进府第一件事便是寻杨兮。
他在一旁看书，她时不时翻翻案卷或者绣花，一派岁月静好。
这样的平静的日子让杨兮差点忘了自己重生一事。
直至这日薄暮时分，她才从宫中回来，便见一拿着幡的男子坐在角门边儿上。
杨兮一怔，仔细一看，认出了是那日说她是“无命之人”的算命先生。
她屏退下人，揣着忐忑的心走了过去。
男子换了身月白色锦缎长衫，高竖的黑发随微风而飘。
剑眉星目，微抿的薄唇弯着小小的弧度。
他背倚着门框，一手执幡，一手搭在弯曲的腿膝上，似是云鹤般在此歇歇脚。
杨兮迟疑了一会儿，问：“你是寻我吗？”
男子笑道：“夫人还记得我。”
他站起身，复而又道：“我姓顾，单名一个羽字。”
“顾羽？”杨兮紧了紧拳，语气略带一丝急切，“那日你的话未说完，可否再详细告知一二？”
顾羽走上前，收起笑意，低声道：“夫人，若贪恋此刻温情，你再将重蹈前辙。”
杨兮眼眸一震。
她以往从不信牛鬼蛇神一说，更不会听信算命人的三言两语。
但自重生后，她才只这世上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你到底是何人？”杨兮看着顾羽，言语间满是惊讶。
顾羽抖了抖手中的幡：“只是云游的算命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曾发过何誓？又可记得愧对于谁？”
杨兮眸色怔怔。
她曾在皇上临终前发誓，要守住魏国苏山，否则万劫不复，万箭穿心而死。
临死前，她愧对开创魏国的列祖列宗，还有因她惨死的养父。
甚至她也恨，恨徐司寒负了她！
见杨兮恍惚的模样，顾羽竟转身走了：“有缘再会。”
他来去匆匆，杨兮再想问其他也没机会。
她凝重着脸，握紧了拳。
既然他说‘有缘再会’，必定是会再见面的。
杨兮回身望向偌大的提邢司府，印着橙黄色的夕霞的双眸满是悲怆。
她的心上人，她的夫君，将是夺了魏国苏山的仇人。
天边的红意渐渐蔓进她湿润的眼角，杨兮低下头，喉间越发苦涩。
进了府，杨兮才坐下，还未缓过神，长福便来回话。
“夫人。”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叫了句。
杨兮回了神，叹了口气问：“你娘和家姐可都安顿好了？”
“托夫人的福，都安顿好了。”长福磕了个头，语气中满是感激。
杨兮理了理袖口，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身手不差，可是学过武？”
“小的入府前儿曾在武馆打杂，学过些皮毛。”
闻言，杨兮眸光微闪，有些皮毛也够了。
她朝长福招了招手，长福眼中带了丝疑惑，却也没有迟疑。
他站起来就弓着身站到杨兮身旁。
杨兮在他头侧耳语了几句，长福诧异了一阵，却也什么都没有问。
他复而跪地又磕了个头：“小的一定办妥。”
杨兮见他神色从容，也没有多嘴问其他的，满意地点点殪崋头。
而这日，直至用了晚膳，徐司寒都还没回来。
听着外头打更人的铜锣声，杨兮漠然熄灭房中最后一根蜡烛，向床榻走去。
她捻了捻被角，微微蜷缩着。
才初冬，她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过后，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让浅眠的杨兮立刻睁开了眼。
她才坐起了身，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
黑暗中，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来。
借着外头廊上微弱的烛火，杨兮见徐司寒一下就被踏凳绊倒，扑在榻上。
她蹙起了眉，屏息伸出手。
“萧颜……”
一声低缓让杨兮心底狠狠一抽，僵在半空中的手颤了颤。
她怔怔地看着离她不过一肘之距的徐司寒，放开屏住的呼吸，却仍旧有种致命的窒息感。
“嗒——嗒——”
淌过冰冷的脸颊的热泪落在绸面洒花被上，湿了一片。
杨兮收回手，紧握到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深深的痕印才松开。
她忍着心尖上的痛意，将徐司寒扶上床，脱下鞋盖上被褥。
整个房中都带着酒意，熏得杨兮眼圈泛红。
她披了见外衣，坐到了廊上看着那黑漆漆的天空。
翌日。
徐司寒望着给自己更衣的杨兮，欲言又止。
昨晚本想早些回来，不想却在诗社多喝了几倍。
“婉婉……”
“明日早些回来，我们去给爹祝寿。”
杨兮打断他，语气神情与平日无异。
徐司寒一怔：“好。”
听了他的回答，杨兮才放下手，径直去整理梳妆镜和床铺。
“这些事留给下人即可。”
闻言，杨兮却道：“从前无下人时便是我亲自做的。”
徐司寒眼神微沉，心中生了丝不满。
听见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杨兮才慢慢直起身，将柜中一木匣取了出来。
看着徐司寒写给她的一封封家书，她终是忍不住流了泪。
“来人。”
一声低唤，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去端盆烧红的炭来。”
被烧得火红的炭热意直扑杨兮的脸。
她将书信一页页执在手中，满眼留恋地看完后再决绝地扔进炭火中。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匣子才空了。
灰烬随着焰火不断四散飞着，如雪般落在杨兮的发肩之上。
她望着因为烧着纸而跳耀的火焰，擦去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
看来父亲说的也不尽然全对。
哪怕记再多的好，也抵不过一次的坏。
她与徐司寒的红线早已断了。
约莫巳时，杨兮在书房中写着字，长福跑来回话。
“夫人，大人从刑部出来后去了柳音诗社。”长福道。
杨兮头也没抬地问：“可还看见其他人了？”
“大人进去后半个时辰，太常寺卿杨大人和内阁学士李大人也一同进去了。”
闻言，杨兮的笔尖一顿，墨散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