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柠不自觉和他对视，到底是顾斯泽，这么多年过去，他无声无息时，她还是看不透。
最终，是他淡淡十四个字命令：“箱子抬走，地擦干净，窗户打开，开席。”
虽然味道都散了，但经历过刚才那一遭，换成一般人早就吃不下去，更不要说餐桌上还有不少三五分熟的东西，有些上面还血淋淋的，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迈克尔就完全没有胃口，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吃。
顾斯泽和奚柠却跟没事人似的，一个吃生鱼片一个吃牛排，边吃还能边聊。
先是奚柠问：“顾董事长也来巴黎出差？”
顾斯泽淡淡应：“嗯。”
“早知道顾董事长也来了巴黎，今晚这顿就应该我做东，毕竟as和乔森最初能合作，是多亏了顾董事长的牵桥搭线。”奚柠拿起酒杯，微笑着说，“来，顾董事长，迈克尔先生，我敬你们一杯。”
迈克尔脸色虚白，有点僵硬地拿起酒杯举过来，但顾斯泽却没去拿酒杯，视线则凝定在奚柠的脸上：“这杯酒还是先留着as和乔森续约成功时再喝吧。”
奚柠随之放下酒杯，改将垂落颊边的发丝捋至耳后，笑意收半分：“顾董事长这句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as和乔森已经谈好续约，难道还会有变故？”
“cynthia小姐不是曾说过——还没有签约，什么变数都可能发生？”
这句话是当初新别墅区项目开标时她对他说过的，那是因为当时她有把握反败为胜，但是现在，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董事长总不至于做出抢单子这种事吧？”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奚柠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顾氏根本不做代理建筑材料这一块，否则当年他就不会拒绝迈克尔合作的提议，改成撮合as和乔森。
顾斯泽只是淡笑。
这顿诡异的晚餐终是在三人的各怀心思里度过。
饭后，三人移步到客厅喝茶，奚柠走到迈克尔身边：“迈克尔先生，你是知道的，我今晚来其实还有些私事想和你聊聊。”
言下之意，就是想单独和他聊。
迈克尔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顾斯泽，心里忖了忖，最后对顾斯泽说了声失陪，便带着奚柠上二楼的书房。
迈克尔好像很累，一进书房就坐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白色的药丸，干咽下后，喘了口气说：“cynthia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看在我们已经有两次合作的份上，开门见山地说吧。”
“迈克尔先生和我想的一样，我们毕竟是老朋友，有些事情也的确心知肚明，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拐弯抹角其实挺没意思的。”奚柠走到他身边，撑着他那张椅子的扶手，身体没有倾向他，但她的靠近本身就对迈克尔造成了压迫。
这也是迈克尔在奚柠身上察觉到她变化最大的地方，当年的奚柠有魄力有手段，但那都仅限于在商场上，可如今的她，被岁月和风霜磨砺出干练和阴诡，却已经不再仅限于商场上，否则刚才也不会送那样一份‘礼物’给他。
他更没想到，自己浸淫黑白两道数十年，竟然会被她接二连三地威慑到。
“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如果你答应，我可以让你做过的那些‘好事’，永远不会传出去。”奚柠说。
迈克尔倏尔敏感地抬起头，却是在意：“你知道我什么事？”
奚柠正想说，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这一下突然变动，立即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顾斯泽脚步雷厉地走进来，目光冷冽地凝了她一眼，然后拽起她就走。
奚柠第一反应当然是反抗，但没用，她又想喊丽莎，然而丽莎也被宋琦控制住，她带来的那些人都被他的人挡住手脚，没办法来援助她。
她索性也就随他去，反正他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任由他把她拽出别墅，塞进车里，一踩油门飙走！
车速一下子提到一百二，但无论是奚柠还是顾斯泽，两人的表情都冷静得出奇。
车子一路飙到山顶，顾斯泽才猛地踩下刹车，挂空挡，拉手刹，解安全带，一应动作做得干脆且迅捷。
那边奚柠才刚刚解开安全带，就被他霍然一把从副驾驶座拉起来，他的右手虎口掐住她的下巴，迫得她正视他：“你想跟迈克尔说什么？说你手里有账本，不想他的秘密暴露出来，就告诉你俞温当年发出什么事？奚柠，我警告过你，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手里有账本，否则你就等着落得和你哥一样下场，你都当耳旁风了？”
他眼里没有怒也没有气，脸上更没有戾气和杀气，但整张脸的表情就是传递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这样的他奚柠并不陌生，当年他在野山围捕她哥哥，还有后来囚禁她刺激她，就都是这幅样子。
这才是原本的他，真正的他，没有伪装的他。
奚柠嘴角一扯：“怎么不继续装深情了？”
自她回国以来，他哪次面对她不是一副情深几许的模样？上次解释孩子的死，上上次说什么从头来过，还有上上上次让她看到顾公馆的玫瑰花紫藤树，每次都是玩感情牌。
顾斯泽也一哂：“没用的招数，当然不会再用。”
228章出来混迟早要还
没用的招数。
奚柠有些嘲讽地勾勾唇，现在她倒是很期待，他不再用感情牌改用什么？
顾斯泽盯她的笑容一眼，目光再往上一抬和她的眼睛对上，看到她里头的讽意和衅意，对视少顷后，他放开她的下巴，各自坐回位置上。
车子是敞篷的，山风当面呼啸而来，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冷却情绪的效果。
“你想像对付伊生一样，整垮乔森，整垮迈克尔，对吗？”虽然是问句，但顾斯泽是用陈述句的语气说出来的。奚柠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她既然已经对付了邢焕东，就不可能会放过迈克尔。
就想她说的，她会自己一样一样讨回来。
奚柠冷冷眯眸：“怎么？顾董事长想保迈克尔？”旋即哧笑，“你保得住吗？”
顾斯泽瞳孔乌黑，盯着她说：“那就来打个赌。”
赌？奚柠别有意味地瞥向他的左手肩膀：“顾董事长这次又想赌什么？另一只手？”
顾斯泽无波无澜：“如果我赢了，你即刻起不准在任何地方任何场合自称‘奚柠’。”
不准自称是‘奚柠’？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奚柠蹙起眉头，看不懂他的意思，但左右想想，这对她好像没什么伤害，她现在也的确不是‘奚柠’，如果不是特别需要，她也不会告诉别人她是‘奚柠’。
所以她没对他的赌注提要求，想了想，想说说自己的赌注：“如果我赢了……”
结果顾斯泽就截断她的话，笑容寡淡：“没有这个如果，你一定会输。”
奚柠呵笑：“顾董事长，你别忘了，我已经赢了你两次。”
顾斯泽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漠漠道：“伊生出事那段时间，我不在国内，否则你以为你能把伊生覆灭得那么彻底？至于宋，他现在就在我手里，你想抢也抢不回去，你赢在哪里？”
奚柠表情已经完全收起来，胸前内的岩浆也开始在沸腾，尤其是最后那段关于宋的话：“上次在顾公馆，顾董事长不是还一口一个不会放过宋么？怎么现在又护着他？”
顾斯泽抿唇无声一笑，忽而转头，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我说的话你信过吗？无论我说什么，在你看来不都是谎话都是装的？既然如此，你怎么能要求我遵守谎话？”
奚柠冷成面无表情，倏地抬手要挥开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截住，顾斯泽的人朝她靠近了一点：“奚柠，你记着，你能不能赢，取决于我想不想让你赢。”
顾斯泽也没控制她多久，说完就松开她的下巴和她的手，目光直视前方。
前方是悬崖，夜幕下，就像一头张开口的野兽。
奚柠将被吹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整齐，心里仔细思忖他说的那些话，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眼眸闪了闪，她侧过头：“既然是赌局，就没有谁能保证绝对可以赢，顾董事长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免得将来输了太打脸。”
顾斯泽回头，淡而问：“你想要什么赌注？我另一只手？”
“既然顾董事长那么笃定自己会赢，那就不必关心我的赌注是什么。”言下之意，就是暂时不说自己想要什么，等赢了再说。
顾斯泽仿佛真不觉得她能赢，审度了她两秒，就应：“好，我的附加条件是，输赢未定时，你不准在迈克尔面前提起有关账本的任何事。”
奚柠答应。
冷不防的，顾斯泽声音一冽：“那五个人，是你动的手？”
奚柠抬眸，眼神清淡着，嘴唇则弯出一抹轻弧：“是我，好像有点吓到迈克尔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谁让他先送那样一份大礼给我呢？我不回礼不像话。”
他低声：“手法太残忍。”
“会吗？顾董事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菩萨心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这句话可是你告诉我的。而且我还听别人说过另一句话，也很有道理，”奚柠缓缓扭头，微笑的目光里冰霜千万重，“出来混，”
顾斯泽凝住她，听她说完最后几个字。
“迟早要还的。”
月明星稀的夜空，她的脸也有些被黑暗吞噬，顾斯泽淡淡回：“有道理，最近我也想明白另一句话——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至于那件事在旁人眼里究竟是对是错，与我无关。”
只做他认为对的事，至于在别人看来，那件事是对是错，他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