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长脸,也配合着夸我几句。
托施良代笔的富家子听说他娶了妻,有时便会来家中坐坐。
我只对施良一人笑靥如花,温声软语。
对他人看似礼数周全,脸上却冷若冰霜。
不只施良十分受用,洋洋自得,那些富家子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不对了起来。
一次上菜时,那笑得风流倜傥的小郎不经意间勾了我的手指。
我故作惊慌地抽回手。
没几日,他们开始带施良进赌坊。
这是老手段了。春驻楼里不少姑娘都是这么进来的。
一进赌坊,就要勾着他欠债,好逼他将妻子妾室典当出去。
17
每次施良出门赌钱,我就把财运输送过去一些,让他吉星高照。
施良赢了钱,被周围人吹捧,不禁飘飘然。
「娴娘,你不知我今日运气有多好!出门就捡到铜钱,一上桌就开始发财!跟着我下注的都赚了!」
我满眼都是仰慕,「夫君可真厉害。我何其有幸,竟能嫁与你为妻!」
他被我夸得哈哈大笑,给我买回一堆东西,承诺以后必定不让我受苦。
第二日,他又拿了钱,匆匆冲进赌坊。
我倚在门边,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有了钱,施良就开始改头换面。
他穿着绸缎戴着玉冠,身上有了金玉装饰和陌生女子的脂粉气息。
街坊议论纷纷,说我是个旺夫命,娶了我之后,原本看着不怎样的人,竟然凭空就起来了。
我望望天色,盘膝坐在浴桶里,先渡过去一些财气,供他今日大赚一笔。
过不多时,我便睁开眼,将他毕生的阳寿财运体魄运桃花运等气运吞噬殆尽!
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四肢经脉,掌命女隐藏在血脉中的传承功法开始苏醒。
我心中一喜: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上古血脉,怎会没有传承?
我运转功法,一次次尝试引气入体。
凡间贫瘠的灵气随着气运消耗冲击我的关窍穴位,无数杂质涌出我的肌肤。
我睁开眼,四周的一切仿佛被摘去了纱罩,一切纤毫毕现。
洗去血肉经脉里的陈年污垢后,我的手臂莹白如玉,隐隐散发着光辉。
这可不像死了夫君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我将污水倒掉,又煮了一桶草药。
药浴过后,我浑身被染得蜡黄。
揽镜自照,更是憔悴不堪。
我把药渣埋在土里,早早开始生火做饭。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拍响了家门。
「宋娘子在吗?施郎君在赌坊大赚了一笔,一时喜不自胜,竟死了!」
我闻言大骇,整个人摇摇欲坠,「什么?!」
18
报丧的人十分同情我。
也是,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没有男人和孩子,却有钱财,岂不就像一块肥肉,随便他人生吞活剥。
这世道,谁让女人也是财产的一部分呢?
有男人时,她就是有主的财产。
没了男人,她就可以被尽情抢夺。
我忍着悲痛,蜡黄着脸前去认尸,一路厥过去几次。
人人都夸我情深义重,有认识我的,便跟其他人讲我的德行有多出众,是个怎样敬畏夫君的女子。
还说施良娶了我之后日渐富裕,可见我是个有福之人。
只是他命不好,明明家族显赫,却又被撇下,一看就存不住福气。
所以受不住这冲天财运,明明赚了钱,却毙命在富贵之时。
我幽幽醒来,众人都来劝慰。
我哭了半天,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雇人替亡夫整治丧事。
大殓之后,守灵夜里,有人偷偷摸摸翻进了我家低矮的院子。
我在灵堂前低头默念因娘的名字,转头看到一道黑影。
「不许叫!」
那人捂住我的嘴,凶狠道:「再叫就掐死你!」
我浑身颤抖,一句话不敢说。
手下却悄悄聚起一团蓄势待发的灵力。
白烛摇曳的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白日里风流俊逸的容貌,此时却如豺狼般可憎。
正是我代笔的富家子之一,梁牧。
他慢慢松开手,见我只是哭,没有喊人的意思,便放缓了声音。
「嫂夫人莫要喊叫,我只是仰慕嫂嫂风姿,不忍见你年纪轻轻守寡。」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我夫还在灵堂之上,你难道不怕他在天之灵前来索命吗?」
他冷笑一声。
「施良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算把骨头喂给狗,狗还会对我摇尾巴。
「不过会写几手文章,还在我面前充起大了!
「他活着我都不怕,更何况死了?」
我捂嘴哭泣,把唇边的讥讽藏好。
男人素日爱吹嘘他们兄弟情深,可捅起兄弟刀来,却从不手软。
他低头借着烛光端详我,越看越欢喜。
「嫂嫂,你不知,我第一次在施家见你,就觉得施良配你不上。
「我对你朝思暮想,你却对我冷冷淡淡,唯独对施良那厮柔情蜜意。
「那小人何德何能?你怕是不知,他在外头包了个粉头,给她买金钗,却让你戴木簪。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我满面凄楚,「都是外面的人引诱他,他说过要对我一心一意的……」
梁牧冷哼。
「我劝嫂嫂还是从了我,否则,我就去告官,说你蓄意勾引我,还暗中给施良下了毒。你看廷尉府会怎么判?」
说完,他脸凑过来,就要亲我。
我绵软无力地挣扎,「要么灵堂之上和人私通,要么担负杀夫重罪,你口口声声心悦我,可什么时候给过我活路?」
见挣不开,我哀求道:「若是你心里真的有我,就等施良下葬,堂堂正正前来迎娶。」
引气入体后的力道真难控制,刚刚差点收不住力将他打飞出去。
梁牧浑然不觉,笑道:「你今日让我快活了,我肯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我低喊一声:「施良一直自负世家子身份,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娶我这个出身不显之人吗?!」
梁牧的动作停下了。
「我是户部侍郎宋攸的女儿,十三那年被人拐走,前些日子才与父亲递了消息。
「他明面上不会认我,可我要是死了,你猜他会不会查?
「这件事里你做的手脚,真的干净吗?」
见他不说话,我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若娶了我,日后就有了侍郎岳父的照拂。」
「梁家就算想给你捐个官做,有门路总比没门路好,对不对?」
威逼利诱齐上阵,终于将梁牧说得动了心。
商家子的正妻不值钱,他也不是家中长子。
这笔买卖,的确有利可图。
19
和前朝不同,本朝因战乱人口锐减,婚姻嫁娶并不受守孝的限制。
嫁进梁家后,我才知道,梁牧还有八个小妾,四个通房。
最小的才十三。
和我进春驻楼的年岁一样。
那小丫头叫草儿,是外地逃难来的,被卖进了梁府。
据说年初还被梁牧踢掉了一个孩子。
可我见她看梁牧的眼神却亮晶晶的,那分明是欢喜与仰慕。
我问她:「你很喜欢夫君?」
她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他对你很好吗?」
她的官话并不纯正,掺着不知哪里的口音。
「少爷对我好。他虽然打我,上次肚子被踹得很疼,但让我吃饱饭。
「在家的时候,爹也打我,还不给我饭吃,我饿得半夜喝凉水。
「少爷还会很多东西,会写字,还会画画!我们村的狗蛋,会写个名字,就被叫文曲星哩。」
我想起梁牧那笔烂字,不由扶额。
「我教你认字,你学不学?」
她惶恐摇头。
「我怎么配读书识字?那,那就不是我这种人该学的东西!」
我失望叹气,摆摆手让她下去。
当年,我爹虽没有禁止我读书识字,但嫡姐不喜读书,他便不会给女儿们请什么夫子女师。
毕竟我只是个庶女。
我厚着脸皮蹭到嫡兄堂兄身边,借他们的书和笔墨。
想方设法进入藏书室,一本一本抄录。
我当时的心情,大抵是「贪婪」吧。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正是这份「不够」,才让我时至今日依然受益。
我两手空空被扔进河里,拿不走银钱,拿不走权势,但我可以带走学识。
世人都说贪婪是恶的,清心寡欲知足常乐是好的。
可我却觉着,知足者囿于井底,贪婪者跃出藩篱。
所谓安于现状,不过是牧羊者对羊群的期许罢了。
羊真的信了,才是天下最可笑的事。
20
自从彻底吸了施良气运后,我便开启了新的天赋。
原本我只能从夫婿身上汲取气运。
如今扩大到了整个夫族。
我试着大量吸取梁家的运道,阻力甚大。
运如潮水,有涨有落。
想要彻底吸取一个人的气运,必须在他运势衰落之时,家族之运亦是如此。
这便是顺应了「势」。
命由天定,运由人定。人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自身运势。
行毁运之事,自身运道就会转衰。
若是施良洁身自好,没有中套,他也不至于这么快死在我手里。
成婚一月,梁牧便带我来到侍郎府。
门房老丁头瞠目结舌看着我,活像见了鬼。
我微微一笑,「老丁,麻烦通报父亲,娴娘回来看望他老人家了。」
老丁急匆匆进门汇报,不多时满头大汗地出来,说老爷不在家,他不敢擅专。
梁牧又失望又振奋。
失望于铩羽而归,振奋于他真的娶到了一位官家女。
我也很高兴。
我爹知道了我还活着,必定寝食难安,怕我毁他名誉。
思来想去,他只能先下手为强,把我和背后的梁家一起搞死。
世上最让人快活的事是什么?
莫过于用阳谋让仇家为你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