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你怎么回来了?」
叶岑声音难掩震惊。
「想家了就回,这不是母亲嘱咐过的吗?」
「现在我回来了,母亲这么惊讶——」
他嘴角微挑,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是这个家我回不得了,还是母亲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句句都是「母亲」,但句句都带刺。
我听得皱起了眉。
曾经的沈叶舟虽然和他母亲关系紧张,好歹还叫一声「妈」。
现在连「妈」都懒得喊了,却管蒋湉父母叫爸妈。
这几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夫人——」
常斌突然急急向我身后走去。
思绪被强行打断,我疑惑转身。
叶岑僵躺在红木沙发上,呼吸急促,一向从容不迫的脸铁青铁青的。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为常斌一走,我感觉周边空间都变得逼仄。
我甚至闻到了沈叶舟身上淡薄的酒气。
对我来说,这种距离太过危险。
换做其他任何场地,我都可以破罐子破摔。
唯独在沈家,当着叶岑的面,我没办法嬉笑怒骂。
会更显得我像个廉价的小丑。
我若无其事地往边上退了两步,想离沈叶舟远一些。
他却大步上前,伸手勾揽住我的腰,径直把我往他母亲那边带。
他的胳膊像是一道铜墙铁壁。
我想把自己黏在原地,无奈力不能及,只能任他拖拽着往前。
「这么晚了,我的好母亲还在家里会客,真的好辛苦。」
沈叶舟强行把我按在沙发上,「刚才谈成了什么生意,再让我听听呗。」
「小常,送宁小姐回去。」
叶岑缓过一口气,但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
我顺从站起身。
却被沈叶舟再次压了回去。
「我现在好歹是沈家的大半个主人,母亲这样,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他调整着手上腕表,神情慵懒,却字字都是警告。
前有叶岑虎视眈眈,现在沈叶舟咄咄相逼。
我摸着手中冰冷的手机,一时进退两难。
时隔三年,他们家的事,我已经没有一丁点心情去干涉。
我想甩手走人,但手上只有张冒牌身份证。
没有常斌的帮助,我即使知道去哪里乘车,也过不了人脸识别进不了站。
就在我们三个人僵持不下时,叶岑再次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吗,让她走,我告诉你。」
「鬼知道你又会编扯什么瞎话,比起你,我更想听她本人说。」
沈叶舟语气寡淡。
叶岑嗤笑,「你想听她本人讲,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和前男友叙旧的癖好。」
我唇角微勾,笑了,「我怕我家顾骁吃醋。」
沈叶舟一脚踹翻了会客茶几。
他紧紧攥着拳,脖颈青筋耸动,像密密乌云里蕴藏着毁灭之力的闪电。
我知道,他此时一定怒极。
但我却没有一点成就感。
作为他昔日爱人,我一直知道刀子往哪里捅他最痛。
跟他在一起时,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拿着对他的了解,当成伤他的武器。
这三年,却一股脑把他的心扎透伤尽……
「走吧。」我起身招呼常斌。
他看向叶岑。
叶岑重重点头。
往外走时,常斌三步一回头,似是担心叶岑安危。
「再不走,你可能会后悔。」
我点到即止。
常斌一激灵,脚步霎时急促起来。
这一次,沈叶舟没有再拦。
7
「他……接管沈家了?」
往车站赶时,我想起沈叶舟的话,踌躇问道。
「去年少爷接管公司后,夫人将名下一半股份转给了少爷。」
常斌没有隐瞒,大概是感念我刚才的配合。
「知道了,谢谢。」
我主动中断了话题。
和沈叶舟在一起时,他就对我知无不言。
我知道他父亲去世前给他留了 10% 股份,他年满十八岁就可以继承。
他母亲手中有 30%,现在给了他一半,就等于说他手里有了 25% 的股份。
压了他母亲一头,在公司绝对有了话语权。
他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被他母亲肘掣了吧,我心想。
我闭上眼睛,想浅眠一会,却心烦意乱睡不着。
手往口袋一摸,习惯性掏手机。
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手机已经寿终正寝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常斌突然开口,
「今天的事,我也是听命办事,宁小姐勿怪。」
「我有资格怪吗?」
我忍不住刺他。
他直视前方,没再说话。
车子顺高速驶往邻市。
「有现金吗?」下车前我问。
常斌拿出钱包,打开,「宁小姐需要多少?」
「两百就行。」我夹出两张百元钞,「麻烦常师傅帮我拿行李。」
他推开车门出去了。
我将新手机塞进座位前面的储物箱里,拎包下车,在常斌的「陪同」下一路到站台。
这一别,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人能左右我人生。
高铁换火车,火车转大巴,大巴变拖拉机,拖拉机改摩的……
历时两夜一天,我终于抵达南方的一个小山村。
我的祖籍地,我妈的老家。
我爸过世后,她不想睹物思人,悄悄回到这里。
叶岑失去了最后牵制我的「工具」,这半年对我的监视尤为严格。
我一次又一次激怒她,才成功让她将我「赶」出北城。
现在,哪怕她手上握着我假身份的信息,也别想在茫茫大山捞一个人。
让我诧异的是,我妈知道我支教的打算后,提出让我住学校宿舍。
我只能找到网上联系过的那个支教老师,请她把我引荐给校长。
好在校长通情达理,给我拾掇出一间平房当宿舍。
当晚山里下了一场雪。
因为对板硬的木板床和湿冷的气候不适应,半夜我发起高烧。
烧得迷迷糊糊,不知怎的想起顾骁,后知后觉想起他坚持送我的「请求」。
我一边难受一边叹气。
终究还是食了言。
这场病来势汹汹,好在来之前备了些常用药,去的也快。
半适应这里的方言后,我开始执证上岗。
我选择了英语科目。
白天教书育人,闲暇时回家陪我妈种菜。
倒也算得上「安居乐业」。
整日面对的都是淳朴的村民,和求知若渴的孩童。
他们对山外的世界抱着无限期冀,我就不厌其烦讲给他们听。
自从被人打听有没有对象后,我收起了所有的裙装和好看衣服。
素面朝天,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土地。
山里网络不稳定,好在用电方便。
夜深人静思念无可慰藉的时候,我就隔着窗户数星星。
山里的夜总是沉静而寂寥,仿佛可承载万物,又好像什么都装不下。
心里的那点爱恨,都渐渐变得虚无。
支教是我年少梦想,平淡也将是我后半生的主色调。
我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
没想到会在半年后,再次见到沈叶舟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