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等着曲芳辰将白云股份这极其不合理的还价驳斥回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曲芳辰终于开口，“黎总，如果这是白云股份过会了的正式还价，请提供一份盖章的会议纪要给我。”
曲芳辰是接受了白云的还价？！
纪仓明猛地看向他，带着掩不住的难以置信。
曲芳辰眼风扫过她，落在她脸上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内容，那双细长的眼镜似乎在告诉她什么。
纪仓明微微一怔，随即管理好自己表情，将心里那个大大的问号压了下去。
从酒楼出来，和黎应平告别后，纪仓明就一路沉默，她知道曲芳辰有权代表基德接受白云股份的还价，而她对此辩驳无效。
两人回重庆的行程改签了当天晚上的末班机。
直至到了候机厅，纪仓明仍是固执的不发一言。
曲芳辰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处理着一封又一封工作邮件。
他感受到纪仓明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他才微微蹙了眉，眼睛仍是盯在电脑屏幕上，“有话说？”
“是。”纪仓明直视着曲芳辰。
在她带着疑虑的目光中，曲芳辰合上电脑放在自己旁边位子上，淡淡开口，“想问我为什么不讨价还价？”
“是。”
纪仓明憋闷了一路，话头一开，就再也忍不住了，“你明知道这栋楼对林永生意味着什么，这是林总他压上全部身家和一辈子的心血，想要开创的新技术、新事业。这栋楼，就是他最后的根据地，楼还在，他就还有机会捡起梦想来。”
“然后呢？”登机时间到了，曲芳辰将电脑放回包里，问了一句。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好似这件事情就该如此，这让纪仓明有些愤怒，“边总，你永远不懂那栋楼对林总意味着什么！如果白云股份不肯花这六个亿，我们还有其他的备案，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不是非要这么打包贱卖！”
“金万还有时间？”曲芳辰甚至没有抬眸看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我是不是也有私心。”
纪仓明一时凝噎，她心头颤了一下，很快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金万的事情上。
虽然纪仓明并没有对他坦诚布公和程安明的见面，但曲芳辰已经感受到了那无声的破坏力。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正在登机的人群，“走吧。”
纪仓明站在那里没动，她因为愤怒，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她话语尖锐了起来，“一个实业家，被卖掉老本，这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
她抄起自己放在位子上的背包，转身就走，曲芳辰伸手一把拽住了她。她整个人被带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借着曲芳辰撑着她胳臂的力道才站稳了。她抬眸看去，男人下巴线条刚毅，薄唇紧抿，扑面而来的威严，让她心下一颤。
曲芳辰紧紧攥着她细白的手腕，目色极严极沉，“纪仓明，别用你的天真和自以为是，毁掉整个金万。”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着锐不可挡的威仪，“再过几天，金万资金回笼不上，金万就垮掉了。那时候，林永生守着变成破铜烂铁的设备和那栋楼，还有意义吗？”
他眼神里一贯的沉稳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纪仓明没有见过的决绝，“别用你自己至高无上的道德，跟我谈梦想和初心。”
曲芳辰说完，就松了手，朝着登机口走去。
纪仓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铝驺唇角浮着冷笑，“林总根本不可能同意！”
曲芳辰转过身来看着她，“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能说服林总，金万就可以起死回生；你要是说服不了他，那么很抱歉，毁掉金万的人，是你。”
他朝着纪仓明走近了一步，迫人的气势如山倒般压向纪仓明，“还记得前天晚上我说的话吗？成了，你在评估圈里甚至是资本市场上声名远扬；败了，你拿你后半生去想，你的优柔寡断，毁掉的究竟是什么。”
他直视着纪仓明双眸，逼迫她接受这个现实。
好一会儿，他才放缓了语气，轻声说，“纪仓明，活着要比梦想重要一千倍。”
回程重庆，两人各有心事，曲芳辰忙着审阅基德管理层汇报的各项事宜，纪仓明则是思虑重重，闷头想了一路。
直到在机场到达口分别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纪仓明就到了办公室。
她着实有些头疼，曲芳辰那句“活着要比梦想重要一千倍”，在她脑海中不停撞击着她的思绪。
但是她太了解林永生，如果只是想要活着，林永生就不会年过半百，还压上自己全副身家，再度创业。
到头来，让执着于实业梦想，为梦想付出全部的人，放下梦想，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叮”一声，微信来了消息，纪仓明脑子里塞满了事情，无暇分心。
接连好几条消息跟着涌入，不得清静，纪仓明拿起手机，划开屏幕。
是胡家磊发来了几条新闻，还有直播。
纪仓明匆匆扫了眼标题，不外乎都是什么“金万债务宽限期仅剩两天，难逃破产清算厄运”之类的。
纪仓明哼笑了一下，她正要摁灭屏幕，却鬼使神差的点进了胡家磊发给她的直播里。
手机视频里，金万总部办公大楼门口，人头攒动，化着浓妆的主播被挤挤挨挨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就要站不住脚，旁边一个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主播连连道谢，举着手机直播。
“今天聚集在金万门口的债权人实在太多了，现场非常混乱，到目前为止，金万实控人林永生还没有露面……”
纪仓明关了直播，沉思了会儿，发微信问胡家磊，“你觉得今天这个债权人集会正常吗？”
胡家磊很快回了过来，“债权人集会正常，但是像今天这样不正常。”
纪仓明定定的看着胡家磊的回复，她明白，金万只剩下两天时间见分晓，这些债权人那么长时间都等了，这两天就等不了了吗？
搞一场对自己没结果的闹事，究竟是对谁有利？
纪仓明即刻站起身来，抓起包就往外走。
路过胡家磊工位，她对着他说了声“走”，就大步朝外走去。
纪仓明今天穿着高跟鞋，却犹如脚下生风，胡家磊一阵小跑才在电梯间追上她。
“去金万？”胡家磊问她。
纪仓明点点头，“去会会那帮挑事儿的。”
她冷笑了一下，“看看都是谁派来的。”
胡家磊开车，两人很快就到了金万总部大楼门口，一下车，重庆多日 40 度连晴下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滚烫得纪仓明瞬间有些烦躁起来。
她朝着拥堵在门口的人群走去，那里乱哄哄，一片嘈杂。
她回头把包扔给胡家磊，奋力拨开人群，往里钻去。
还没钻到里三层人群中，纪仓明就被紧紧的裹挟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个子高，踮脚就看到满头白发的林永生，佝偻着身体，被围在了最中心，债主们个个义愤填膺，对他指手画脚。
纪仓明回头望了眼，胡家磊被挤在人群外层，离她有些距离。
有记者，也有开了直播的自媒体，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红们，争先恐后采访债权人。
一个穿着白色花纹深蓝色衬衣的男人，领上扣子解开了好几颗，对着一堆手机和镜头，歪着下巴，抬着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金万不是说自己讲诚信吗，那白纸黑字签了的债务合同要认啊！周三就是最后通牒日了，但是我听说，金万对要怎么还这些钱，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不是逗起我们债权人好耍哟！”人群里，不知从哪个方向传出这么一句，紧跟着就有人附和起来。
“金万凭什么拉着我们债权人陪葬！”
“借钱就必须要还，有锤子个理由和借口！”有人吼了句，被挑起愤怒的人群大喊，“必须还钱！”
纪仓明看清带头说话的几个人，恰好分散在人群最里层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密不透风的将林永生围了起来，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刚才接受采访的男人很像，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她朝四周看了看，突然明白那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了，这些穿着半素净半花色衬衣的男人，虽然精心掩饰过，但身上那股子地痞打手的气质却难以消弭。
林永生站在那里，他紧闭着双唇，他太清楚，这场聚集是章、程二人逼迫他在最后关头妥协。
而这些债权人也算不上被完全煽动，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立场，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林永生微驼了背，他嗓子早已嘶哑，出来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我林永生承诺，金万欠各位的债务，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还上！”
“想什么办法？！资金链都断掉了！”林永生话音未落，就有人起哄。
纪仓明扫视着人群，试图找出隐匿在人群中带节奏的男人。
她的目光在那一张张略显焦急的脸上逡巡，却分辨不出到底哪些人来拱火的。
40 度暴晒的高温下，纪仓明感觉到自己衣服几乎湿透，挤在人群中，她有些耳鸣，她张大嘴吞咽了一下口水，耳朵却更疼了起来，甩了下头，曲芳辰昨天说的话，在她耳畔轰鸣。
“活着要比梦想重要一千倍。”
是啊，看看这周遭，这些不可能妥协的债权人，金万要是都不在了，那守着这个梦想还有什么意义！
纪仓明顿时醒悟过来，电光火石的霎那间，她终于想明白了。
曲芳辰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