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婉回过神来,款款走到我们身前,福身行礼,又抬眼,温声与我问好。
她这把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嗓音,还有那双泛着澄澈水光的漂亮杏眼,浑然天成,是我怎么装都装不出来的。
我有些沮丧。
身边的萧景策在狐裘下悄悄握住我的手。
面上仍带着清浅笑意:“姚姑娘的记性似乎不大好,你姐姐已经嫁与我为妻,你该称她为王妃,跪地行礼才对。”
姚清婉跪在我面前,冲我磕头行礼时,我下意识抬眼向一旁看去。
果不其然,卫云朗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张口就要说什么。
一旁的周衡却拽了拽衣袖,示意他忍耐,只是看向我的目光更加冷然。
从前的很多次都是如此,卫云朗性子更莽撞些,那些针对我的阴毒手段,大多是心思缜密的周衡在后面策划。
姚清婉在他们心里何其高贵,是天上星辰。
我在他们心里何其卑贱,不过是星光不留神照到的尘泥。
大礼行完,姚清婉站起身来,拂去裙摆上的灰尘,脸色微微苍白:
“庶姐生性莽撞,我原本还担忧她出阁后不讨夫君欢心,何况她心中早有——啊,是我失言了。”
萧景策唇角轻勾:“姚姑娘知道失言,总该顾念些。毕竟你未出阁,言辞轻浮,到底是不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怼得姚清婉说不出话来。
姚清婉温柔和蔼的神情只维持到午膳时分,用过膳后,她借口要说些体己话,将我单独拉到闺房,冷然笑道:
“就算姐姐用些狐媚手段讨得平阳王欢心,却不是忘了,他不过是个失势将死的病秧子,你如今借他名头逞威风,来日他魂归西天,你与三姨娘又该如何?”
我装作听不懂她的话:“妹妹不提醒我都要忘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唤夫君回府喝药了。”
“姚清嘉,别着急,总有人治得了你。”
跨出门前,我听到姚清婉带着笃定笑意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脊背一凉。
5
因为一直记挂着姚清婉说的话,回去的路上,我很是忧心忡忡。
萧景策还以为另有原因,好言安抚我:“夫人不必担忧,姚大人说岳母是感染了风寒才不宜见人,若你不放心,等她痊愈后,我再同你回来一趟便是。”
“不是因为这个……”我咬了咬嘴唇,“其实王爷不必待我太好。”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为何?”
“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当着别人的面说他会死终归不太礼貌,我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另寻了个更正当的借口,
“王爷总该听说过,京城之中,我的名声实在难听。”
萧景策却轻笑道:“夫人多虑,我一向身子虚弱,顾好平阳王府已是不易,实在无暇了解京中流言。”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对我这么和颜悦色,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卫云朗传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我在旁人眼中是多么声名狼藉。
倘若……
倘若被他知道,会不会如同卫云朗和周衡一般厌憎我?
夜深了,在里间泡药浴的萧景策半晌没有动静,我察觉到不妥,慌里慌张地跑过去,才发现他竟然晕了过去。
我张口叫人,却无人理会我,只好暂时放弃柔弱的人设,伸手把人抱起来,置于榻上。
我已经尽可能避免自己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然而他实在是太过……瞩目。
目光下移,我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后退一步,掩住发烫的脸。
榻上的萧景策微微瑟缩了一下,喃喃出声:“冷……”
我连忙向前一步,抖开被子将人盖得严严实实,正要转身出去叫人,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握住。
接着那只手一用力,我就跌坐在萧景策身畔,顺势躺倒下去。
他虚弱道:“我仍然觉得冷,夫人身上很是暖和,可否暖我片刻?”
我解了湿淋淋的裙子,钻进萧景策被子里,将他紧紧抱住。
然后就很快察觉到不对。
“你……”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不是说你冷吗?”
“是很冷,需要夫人再暖暖我。”
我也不知道萧景策哪来的力气,方才还虚弱到昏迷过去的人忽然翻身覆在我身上,低头,嘴唇贴上我的。
“洞房花烛迟了一日,今夜补上,倒也来得及。”
烛光透过蝉翼般的幔帐,在我眼前摇摇晃晃。
我想到那些被我苦心钻研的医书,想到出阁前夜我小娘通红的脸,忽然了悟——
我大概可能也许是,误会了什么。
桌上不过点着一对寻常花烛,却至烛泪逶迤仍未结束。
我不免担忧,气喘吁吁地按住萧景策肩膀:“夫君如此柔弱,这般辛劳,会不会太过为难你?”
“不为难。”
他吻住我眼睛,嗓音微哑,尾调却上扬,“夫人再收紧些……瞧,你暖我暖得甚好。”
6
过度放纵的后果,是萧景策卧病在床数日。
面对玄羽冷冽的目光,我很是愧疚地在榻边抠手指:“都是我的错……”
“是我太过放肆,与夫人何干?”
萧景策倚着床头,轻咳两声,吩咐道,“阿凝,你先带王妃下去用膳,我有事吩咐玄羽。”
阿凝是个很活泼的小丫鬟,闲来无事,讲了不少八卦给我听。
比如之前京中小有名气的小将军卫云朗,因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被圣上训斥难当大任,如今在府中闭门思过。
比如周相打算为唯一的嫡子说亲,却无意中发现他身边的丫鬟已有身孕,此事在京中传开,都说丞相家风不正。
我听得心花怒放:“苍天有眼,报应啊。”
“什么报应?”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温温润润,像是缠绵缭绕在心头的春水。
我微微一僵,抬眼瞧见一袭青衫的萧景策逆光而立,含笑望向我。
不想他觉得我报复心太强,我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没什么……王爷身子好了吗?就这么下床,要不要紧?”
“无事。”他偏过头去,轻轻咳了两声,又笑笑地看着我,“难得放晴,不如我带夫人出门逛逛吧。”
在姚家的那些时日,我有干不完的活,所以很少出门。
大多是姚清婉与卫云朗周衡一同出游,回来时随便扔给我什么东西,说是带给我的礼物。
如果敢说不喜欢,就是不识抬举。
而如今,我与萧景策并肩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头,望着路边的木制风车,欲言又止。
萧景策轻笑:“夫人喜欢?”
“有点喜欢,但其实不买也……”
我话音未落,萧景策已经摸出碎银,买下一支风车,笑着递过来。
举着那支风车,我和他一路穿过人群,到了西坊市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子。
小二拿来最新款的首饰给我挑选,萧景策拈起一支螺钿金簪,正要往我发髻上佩。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姐姐,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