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我没告诉隋景焕。
租房,打扫,买家具,重新面试找工作。
我忙着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并准备资料向法院起诉离婚。
隋景焕找不到我,纠缠上了温恒。
甚至堵着温恒和他打了一架。
为了不再给温恒添麻烦,我把住址告诉了隋景焕。
接连一个月他常出现在我身边。
下楼吃早餐,男人会带着一夜没睡的不振坐到我对面,递筷子、夹榨菜、拿餐巾纸。
待我神色自若地吃完,他拿捏着分寸不来打扰,只在背后默默看我离开。
面试完回来,去菜市场买菜,隋景焕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买什么,他买什么。
生理期疼得我一天缩在被窝里,隋景焕就在门口敲门,跟我说,「乐乐,饭菜都有,粥也买了,还有红糖水。」
「你不想见我我马上就走,但是饭要好好吃,我很想你,乐乐。」
脚步声消失我忍着疼去开门,地上赫然是一大袋的东西。
热乎的饭菜,香甜的牛奶粥,满满一杯红糖水。
在这些东西旁边,还有菜市场里前几天我刚买过的新鲜蔬菜和肉类。
最底下,甚至有一袋子卫生巾。
和隋景焕结婚四年,他从来都是这样,细心、体贴。
除了……奚咏歌回来的那些日子。
我喝着甜甜的牛奶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隋景焕太固执一心想求和,他和奚咏歌之间也没有什么出轨的证据。
我如果要起诉离婚只能先分居,也就是说这样被隋景焕「追逐」的日子得持续两年。
不论是我、还是对隋景焕来说都算一种折磨。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抛下一切,换个城市生活的时候,温恒打来了一通电话。
11
「上次和你说奚咏歌的事,我花钱拿到了证据。你可以现在电话录音,我放给你听。」
温恒的语气有些严肃,听得我一颗心悬到空中。
按下录音键后,那头传来一些嘈杂皮革摩擦音,随即一道女声传来。
「我和殴打隋先生的那位主犯,曾是情人关系。」
「当时奚咏歌来找他,说陪自己演一场戏,给五千。」
「钱不多,不过事很简单,他们答应了,于是有了五年前的跟踪。」
女声温和又平静,但表达的一字一句都让人胆寒。
我不由得捏紧了手机,那边继续道:
「可事情不像想象中那样顺利。隋先生反抗激烈,打伤了他们的人。」
「后来,刺伤,截肢,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闹去了警局。」
温恒接上问,「那为何演戏这个交易,没有出现在笔录中?」
女声顿了顿,「……那就是我结束情人关系的原因了,他们侮辱奚咏歌虽是做戏,但人心险恶。」
「他们拍了不少奚咏歌衣不蔽体的照片,如果要出示支付记录作为演戏交易的证据,那只会在斗殴案上加重性质。」
「所以这件事的起因被掩盖了下来,隋景焕率先下死手,而他们刺伤了市运动员,案件定性为斗殴,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录音到这里便结束,我双腿一软,直接跌倒在了洗手间湿滑的地板上。
隋景焕被毁掉的人生、在最风光时候戛然而止的青春和梦想,还有病房里多少个昏黑阴暗独自落泪的时刻。
竟是奚咏歌如此这般造成的不可挽回的后果。
简直荒唐得让人无法想象。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做戏?」我靠在门边,仰头瞧,炽灯散出光晕晃得太阳穴发胀。
耳边声音微振,「或许你知道,隋景焕那时风头正盛只要在省赛拿下不错的名次,进国家队是势在必行。」
我捂住眼睛嗓音里的愤恨挡都挡不住,「奚咏歌、不想他离开?」
「进了国家队,隋景焕的身份就不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了,恋人突然的阶层跃迁对奚咏歌来说大概是一件足够惶恐的事。」
「异地恋、身份差距,而在此之前,奚咏歌高考失利没能去到好的大学……」
温恒的调查很全面,他甚至调查了奚咏歌的学生时代,「她想用爱情绑住隋景焕,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东窗事发将两个人一起拖入了深渊,而隋景焕如此下场,只是因为爱她,想要保护她。
温恒听见我紊乱的气息,柔声道,「平乐,不管他们之间是因何导致现在的结果,最无辜的还是你。」
「你满心的喜欢不该被这样的人和事困住,希望你的同情仅仅是同情。」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良久,回他,「谢谢你为我调查的这些事,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至于离婚……」
「我没有动摇。」
12
那通长达十五分钟的录音我全部发给了隋景焕。
连带着最后那句,「离婚,我没有动摇。」
那之后有好几个星期,隋景焕都没再出现,直到奚咏歌的电话突然打来。
彼时我已经找好了工作,小诊所人来人往,电话里的躁怒也不亚于身边的吵闹。
奚咏歌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在电话里大喊。
「霍平乐!你凭什么污蔑我!你找些不知所谓的人抹黑我,不就是见不得隋景爱我吗?!」
「你没本事守住婚姻,背地里搞手段倒是一把……」
一声破音,像是有人打掉了奚咏歌的手机。
远远的,一阵拉扯相撞,奚咏歌惊叫一声,「隋景焕!你他妈敢打我!!」
脚步声近了,有人拿起手机。
隋景焕猛烈喘息又极力克制坏脾气的低沉嗓音传来。
「对不起,乐乐,打扰到你了。」
我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片刻,我问,「离婚,去吗?」
那端很是沉寂,我叹息一声要挂断电话。
隋景焕忽然极痛地闷哼了一句,就像在使劲儿捂住嘴巴不让哭腔溢出,但开口那刻忍耐还是溃不成军。
男人哭着对我说,「乐乐,除了离婚你再没有其他话和我说了吗?」
「如果是在院子里,你一定会说,没关系,失去梦想不要紧,就算不能跑步,你也能成为很好的人!」
隋景焕好像再一次遇到了人生的暴雨,一字一句掺了血般痛泣,他狼狈发问,「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你不愿意再救我一次?」
「你自己说的,哪怕吵架离婚形同陌路,你都不会见死不救,可你说谎了,乐乐……」
我静静听着,对男人的祈求无动于衷。
淡淡回了一句,「隋先生,如果不是离婚的事,请不要再和我联络了。」
电话挂断,隋景焕的哭声停在了阳光灿烂的暖冬。
同事经过我身边,担忧问,「你是肚子不舒服吗?怎么一直捂着?」
我愣了一下,又回过神来把下意识放在腹部的手移开。
笑了笑,「没事,现在好多了。」
13
下班时间,温恒靠在车边等我。
他一身休闲装,踩着干净简约的运动鞋,但只要懂点名牌,都能看出那一身价格不菲。
「之前说感谢我,那今天一起去吃个饭如何?」温恒看见我出来,主动打开了车门。
我想了想,「我请客,但是店也由我来选,可以吗?」
经济拮据也不是什么窘迫场面,我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男人轻笑一声,「好,去哪儿吃,吃什么,你决定,我都不挑。」
我上了副驾驶问,「你没有什么忌口或者不爱吃的东……」
后视镜里忽然闯入一个身影。
隋景焕大衣加身单手插在衣袋里,一只手垂落,握紧手机。
镜子里人来人往。他一个人站在热闹的街边,沉默又安静。
温恒疑惑,「怎么不说话了?」
我讷讷看着后视镜,眼见隋景焕抬步,竟是要跑过来,连忙开口,「快走!快走!」
第一反应,竟然是躲开他。
汽车扬长而去,温恒也发现了车后追逐的男人。
隋景焕追着车跑了好几分钟,直到温恒将车开上天桥,他才俯身双手撑住膝盖,不住喘息停下了奔跑。
「装了假肢还能跑这么快?」温恒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惊诧。
我心绪复杂地应,「是啊,本来能入选国家队的种子选手,很厉害吧。」
车内安静下来。
良久,我将车窗摇下吹风。温恒道,「很厉害,也很可惜。」
夜色逐渐浓稠,用完晚餐回了家,我疲惫地躺上沙发便沉沉睡去。
手机上没有一通电话。
我下午便将隋景焕拉入了黑名单,他打不进我的手机。
然而凌晨五点,我还是收到了一通关于他的电话。
物业联系上我,语气惊慌,「霍小姐!!你在家吗?!你家里起火了!!」
14
在楼底仰望,深邃的黑夜里 16 楼冲破阴暗的火焰,刺眼夺目,战栗如火舌。
全小区都被惊动,聚集了一堆人在楼下,还有不少人正从安全通道里跑出来。
消防水枪架起,激起千层清冽,自高楼而坠落又如碎碎雨花。
物业负责人找到我,「你老公在家吗?我们联系不上他!」
我背对着冲天火光一阵恍惚,「不,我不知道。」
「哎哟,霍小姐,你们家是怎么搞的呀!」
「你是不是出门没关火还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啊?」
「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被困在里面了,消防员还在爬楼呢!」
一堆或埋怨或担忧的质问冲着我来,我深感歉疚,低下头向他们一个个道歉。
直至天光微露,火被熄灭。
救护车等在楼下,隋景焕灰头土脸地被消防员救了出来,一路鸣笛远去。
他昏睡着,我遥遥望了他一眼,忽觉这场面很是熟悉。
和隋景焕第一次相见,最后也是我遥遥望他上了救护车。
大火没有蔓延到楼道,电梯还能正常使用,我迅速上了楼。
曾经温暖明亮的家已经大半沦为废墟。
漆黑的墙,烧尽的窗帘,焦黑的酒瓶,残裂的不锈钢盆……
浓重难闻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一位消防员递来一个口罩,道,「排查后发现,是你老公醉酒烧纸,喝醉晕过去却没灭火才导致火势加重,所幸没有出现惨烈伤亡,他倒在卫生间,烟雾警报器救了他一命。」
我戴上口罩慢慢走过去,不锈钢盆中一片污黑残余,烧得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了。
但地上凌乱,书籍倒了一地,我随着那些被大火烧过只剩半部的书籍走向书房。
乱糟糟的书房里走几步就是一封棕色信件。
隋景焕,在烧他和奚咏歌的纸条。
那些被保存了十几年的少年心事,由他自己亲手扔进烈火中,慢慢焚毁。
……
处理好所有后续事宜,已经是三天后。
隋景焕在医院醒来,迎着窗外灿灿骄阳,一脸死气,开口第一句,「我居然没死?」
我站在床边,冷冷看他。
隋景焕瘦了很多,面颊上的骨头愈发可见其形,已经到了可称营养不良的地步。
眼瞳血丝遍布、一圈胡茬短短密密,勾出男人的颓败。
隋景焕不是忘了灭火,如果不是呕吐时倒在了卫生间,他大概想的是,就这样去死。
「不要这么幼稚,隋景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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