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洵恢复了我的位分,却没来看我。
直到半夜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有人上了床来拥住我,带进一阵风霜的冰凉。
我咳嗽了几声,撑开眼皮。
贺洵正深深凝视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嘶哑道:「皇上这是何意?」
「阿静,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抱我更紧,在我耳边轻声道,「这些日子不过是为了扳倒姓程的做的一场戏罢了,那老东西把吏工两部把持得死死的,要不是从他闺女身上下手,还真是找不出什么机会来。」
「这些天让你难受了,以后朕会加倍补偿你,嗯?」
我默然无声。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戏。
而在戏里的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露出破绽来,那老狐狸难糊弄得很,以后朕就不必看他的脸色行事了……」
他靠在我身边温存。
哦,原来这些日子的伤心死心,只不过是他怕我露出破绽,才不肯对我说破。
我该说他深谋远虑,还是心冷似铁呢?
「那,绿萼呢?」
我轻声道。
「谁?」贺洵恍然,「那个奴才啊,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你若是喜欢,朕给你找十几个!」
他浑不在意,笑着抱我。
「朕心里只有你,那程凝然算什么东西,朕已经将她下了大狱,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他置我于此地,却说为我报仇?
「以后你要什么,只要开口,朕都许你!」
我讥讽一笑:「若是臣妾要皇后之位呢?」
贺洵默了默,声音比夜色还凉:
「朕会给你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宠爱,不会让任何人越过你去。」
他这就是拒绝了。
也是,我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出身的宫女罢了,又能给他什么助力呢?
没了程首辅,还有张首辅、李首辅。
他要相互制约,把持朝政,自然要有个母家强大的皇后才能母仪天下啊。
只是我想起那年冬夜里抱着我毫不犹豫说会封我为后的少年,还是忍不住心痛。
我早该知道的,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早就死在了刀光剑影的争权路上。
而现在的这个,只是披着他躯壳的欲望野心交织的怪物罢了。
我没有再争,开口只道:
「臣妾想去看看程凝然。」
「可以,朕明日便送你去,她是死是活全凭你处置。」贺洵答应得痛快。
分明昨日,程凝然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只要她开口,他可以把全天下都捧到她面前。
可如今,她却落得一句轻飘飘的任我处置。
我转头看着这个男人,他目光缱绻温柔,可我却分明看到眼底只有一片冰冷。
他的眼里早就只剩下权力了,那点带着温度的血肉已经消磨殆尽。
他爱的只有自己。
……
我去见了程凝然。
短短几日未见,我已经全然认不出她了。
她当了皇后之后尤其喜好华服重饰,每日里都把自己打扮得十分精致,熏香用的都是西域进贡最好的香料,一年只得一小匣子。
以往那都是我的,后来就都成她的了。
只不过她的比我多了一种料。
麝香。
以前我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可如今我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可如今这个在牢房里嘶吼着的女人,满身血痕脏污,狼藉不堪,满头青丝被污渍血块凝结在一起,往日的美丽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疯狂又狼狈的妖怪。
一见了我,她吼得更大声了:
「是你,你这个贱人!」
「以为本宫如今落魄了你便能来看我的笑话吗,皇上会来救我的,待本宫出去还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就只能和你那狗奴才一起下地狱去了!」
我眸色渐冷,走过去轻声道:
「哦?」
「可是贺洵告诉我,你随便任我处置呢,程凝然,你在绿萼身上都用了什么手段,如今总算能自己尝尝了。」
「不可能!」程凝然怔愣一瞬,随即面孔扭曲如恶鬼,凄厉道,「皇上最宠爱本宫,他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是你,是你想要挑唆本宫和皇上对不对,是你想——」
我淡淡道:「他从前,也是这么宠爱我的。」
程凝然话噎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吗?」
我勾起嘴角:「他对你的宠爱不过是想要拔除你爹的势力罢了,因为你爹滴水不漏他抓不住把柄,便只能从你这里下手。」
「这些日子,你跟他说过不少你爹的消息吧?还得多亏了你,如今你爹凌迟处死,可都是你这个好女儿的功劳啊!」
程凝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也不是傻子,到底是不是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哦,还有,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承宠却没受孕吗?」我恶毒道:
「你以为他独独赐你的香,其实不过是他不想要你生孩子的毒药罢了!」
「不可能的,太医说了,是我身子——」她说不下去了。
她自小金枝玉叶长大,程首辅不知道有多疼她。
她身子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以前不知道,单单进宫以后才不能有孕。
所谓太医说的,不过是贺洵的授意罢了。
「不……不可能……」她踉跄着后退,双眼发直胡乱道,「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本宫!」
「皇上那么喜爱本宫,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她披头散发,状似疯魔,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应该很爱贺洵吧,爱到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爱到害死了世上最疼她的爹爹。
所以得知真相的时候,一下子就受不住了。
我看着她,心里闪过细密的疼。
绿萼,生时我护不住她,死后也总算是为她报仇了。
只是到底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程凝然下场再惨,我的绿萼也活不过来了。
天牢里阴森潮湿,不见天日。
我转身出去时,只听到程凝然在我身后嘶吼着,声音泣血:
「贺洵!」
「贺洵——!!」
侍卫刚想上前,却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西瓜碎裂般的声响。
只剩一片安静。
我垂下眼睑,转身离开。
7
贺洵恢复了对我的盛宠。
只是如今,再也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了。
然而我的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半月之期一天天临近,我迅速消瘦下来,到最后已经起不来床了。
贺洵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太医,却都束手无策。
太医院最年长的太医在为我把脉后摇了摇头:
「皇上,娘娘早年间伤了身子骨,元气受损,若是之后好生将养着或许还能撑一段日子。」
「只是这些日子又损了心神和身子,恐怕……」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贺洵身体僵硬,随即咬着牙道:
「若是治不好静妃,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我轻笑:「贺洵,害我的是你,你有本事就杀了自己,冲别人撒什么气。」
是他负了我让我攻略失败。
也是他纵容程凝然杀了我的绿萼,带走我最后的念想。
还是他让我在雨里跪了两个时辰,彻底摧毁了这具身体。
如今再说这些,我只觉得可笑。
贺洵听了我的话,脸上血色霎时褪去。
他身子摇摇欲坠,眼眶慢慢泛起一丝红。
他挥退御医,跪在我床前拉住我骨瘦如柴的手腕,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身子已经这样了。」
「我以为不过三个月,你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阿静……没事的,没事的,朕会遍寻天下神医,总会把你医好的,我们还没有孩子,以后你若生了皇子,朕封他为太子怎么样?」
「阿静——」
我只是低声道:
「晚了,贺洵。」
从头到尾,我在攻略中爱上他。
他却渐渐被权势迷了心。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错过,只是错了。
……
我开始大口大口呕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很快就瘦得如同骷髅一般了。
冬日里第一场雪那一日,我开始昏睡不醒。
贺洵朝也不上了,一直守在我床边。
太医跟他说:「皇上,娘娘……怕是不好了。」
他一言不发,好像雕塑一般跪在床边。
也许是回光返照,我突然觉得有力气睁开眼,看到了满眼血丝的他。
贺洵应该是许久没休息过了,眼下一片青黑,憔悴得都让我有些认不出了。
他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声音哑得不像话:
「阿静,你别走,别不要我……」
我虚弱道:「贺洵,你已经富有天下,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有我的落魄少年郎了。」
「不——」
他把头埋在我手上,一片湿热洇开。
「我是为了权势,可我有什么错!」
「从前我宠你几分他们就说三道四,说你是妖妃,要我废了你。」
「别人在我面前伤害你,把你打成那样,我却无能为力……阿静,我只是再也不想那样无力了!!」
「我想独揽大权,我有什么错?!」
「别说得这样好听了。」我喘了口气,扯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你想要权力,可是几分是为了自己,几分是为了我,你分得清吗?」
「贺洵,一向心高气傲,不愿受制于人,你难道不是为了自己能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吗?!」
贺洵弓着身子颤声痛哭,好像受了伤的动物绝望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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