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曦只好撑起身体，往外走去。
而她刚出营帐不远，就听拐角处传来对话—
“将军，避子汤有很多种，您为何让苏姑娘服下最猛的一种，这一碗药下去，她此生恐怕都无法有孕。”
“那又如何，她既当了军妓，这就是她该受的。”
顾云野冷血无情的话，落入苏念曦耳中。
只一瞬，她便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僵住，浑身冰凉。
她知道顾云野对自己无情，却从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低贱至此。
顾云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身体支撑到了极限，苏念曦再也无力支撑，痛晕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念曦被一阵喜庆的锣鼓声吵醒。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可算是醒了！”
随着顾云轩的话落音，苏念曦的视线逐渐清晰，她撑起身子：“外面这是怎么了？”
顾云轩面色微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苏念曦看着他的神情，心底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听他说：“我哥今晚和白梦浅大婚。”
“轰”的一下，苏念曦脑海一阵空白。
之前没有想通的事情，也忽然明白过来。
难怪顾云野非要她喝最伤身体的避子汤，是担心她怀了孩子膈应白梦浅……
“念曦，顾家军已经向圣上求了旨意，免了你的罪责，不过等你休息好，就要要去驻守五十里外的沙鲁城。”
“沙鲁城虽然远，但骑马半天的时间就能到，我和兄弟们有空会去看你。”
“念曦，等你到了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后就不要惦记不相干的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顾云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试图转移苏念曦得注意力。
但收效甚微。
夜幕渐深。
拒绝了顾云轩的陪同，苏念曦孤身一人，来到了喜气洋洋的主营帐。
往日威严肃穆的营帐披上了喜庆的红纱，贴上了一圈‘囍’字……这些场景，苏念曦不止一次梦到过。
可惜，今天的新娘不是她。
她正看不下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警告：“你来这做什么？”
她回过头，来人是顾云野。
穿着一身喜服的他，少了几分冷肃，更加俊朗清隽。
可是他一开口，依旧是疏离的冷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你的营帐去！”
“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着，苏念曦一步步缓缓走到顾云野面前，一字一句问：“顾云野，这些年来，你可曾有一时半刻心悦与我？”
“从未。”
干脆利落的回答，不带一丝情感。
苏念曦怔在原地，仔细凝着男人冷峻的脸，试图找到一丝半点撒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她的情意，就是一场可悲的笑话。
现在这场笑话，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明白了。”
苏念曦深吸口气，眼底的情意一点点散去，最后化作平静：“顾云野，我今晚是来向你告别的。”
“今日一别，只愿你我此生永不相见。”
苏念曦当晚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签了一匹马，带走了惯用的长缨枪。
======第10章======
三个月后，沙鲁城。
这里地势险峻，生活艰苦，但百姓却热情好客，将士们也因苏军师的威名，十分敬重苏念曦。
苏念曦甚至觉得，这样守着百姓过一辈子，也挺好。
可这天晚上，平静却被打破。
刚要入睡的苏念曦，突然接到急报：陈国领兵趁夜偷袭！
苏念曦即刻穿戴好盔甲，登上城楼。
不远处，十万大军压境，而沙鲁城却只有区区五千将士！
副将慌乱汇报：“苏军师，我们的侦察兵一刻钟内几乎全部被歼灭，陈国显然筹谋已久，此举对沙鲁城势在必得。”
“离我们最近的羌谷城，赶来也需要一天时间！”
苏念曦望着城楼下黑压压的敌军，果决发号施令。
“派人去羌谷城送信，说沙鲁城被偷袭，请求支援！”
“是！”
“兵分两队，一队人马带着百姓撤退，另一队随我准备弓弩投石器，务必死守城楼，撑到援兵到来！”
“是！”
……
羌谷城。
顾云野操练完，提剑走入营帐，可里面却只有白梦浅一人。
“不是说军情奏急？”白梦浅心虚的将手放在背后。
顾云野皱眉看她：“无妨，我已经解决了。”
白梦浅面不改色，悄悄将藏在袖中的手将那份求救的急报，紧紧攥住。
沙鲁城不过是区区几千人的贫瘠小城，失守便失守。
但顾云野因为苏念曦，新婚当晚取消婚礼，让她备受屈辱，苏念曦这一次撞到了自己手里，必须得死！
时间滴答而过，转眼六个时辰过去了。
沙鲁城。
刚刚结束一波驱敌，城楼上到处都是断臂死尸。
一位十四岁的小将捂住断臂，气若游丝问：“苏军师，我好疼好累……援军……快来了吗？”
苏念曦忍泪点头：“别睡！我们马上就有救了！等事情了结，我就封你做百户，等你和阿爹阿娘再次团结，他们一定以你为豪。”
“好！我要坚持，给阿爹多争点……逃跑的……”
话未说完，小将的手就垂了下去。
苏念曦死死握紧长缨枪，颤手合上对方的双眼，还等不到缓和悲伤，就听到一句：“敌军又攻城了！”1
苏念曦起身，长枪一挥，高呼道：“将士们，弓箭没了，石器也用完了，但我们要打起精神来！
“满城妇孺生死皆在你我身上，我们必须要给他们留够逃命的时间，誓死守护城门，绝不能输！”
疲惫的将士纷纷站起，眼中的赴死的果决。
“誓死守护城门，绝不能输！”
苏念曦最后看了一眼羌谷城的方向，随后长枪一挥：“开城门！将士们，冲！”
“冲！！”
……
羌谷城。
顾云野坐在营帐内，手中拿着兵书，突然感觉一阵猛烈的心慌。
他皱起眉头，下意识按住胸口。
为何？今夜心神如此不安？
顾云野起身，正准备出去，却见顾云轩满脸急切奔来：“哥，不好了！沙鲁城被陈国十万大军偷袭，你没接到念曦的求救消息吗？！”
顾云野心头一震，脑中闪过白梦浅心虚的一幕，心底一寒。
他立刻握剑起身：“召集人马，火速救援！”
向来沉稳的他，步伐竟然少见的出现一丝慌乱。
……
晨光微曦。
沙鲁城，已经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苏念曦撑着长缨枪单膝跪地，咬着牙猛地拔出插在肩膀的长箭。
将士们死伤殆尽，如今只剩下苏念曦和一个折返报信的将士：“苏军师，百姓都已经撤退，您也撤吧？”
苏念曦咬着牙：“援军没来，城门失守后敌军定会乘胜追击！”
话落，她撑着手中的长枪站了起来：“你走吧，关紧城门从后门撤退。还有，给顾云野带句话……”
她回头望了一眼羌谷城的方向，抿着唇：“就说苏……苏少城不辱使命。”
“可是——”
“军令不改！”
将士领命离开，城门再次关上。
苏念曦孑然一身，依旧坚定的站在城门前，冷眼望着冲上来的敌军。
来一人杀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一道一道伤，深可见骨，可苏念曦就是站在门前，深深又拖了一个时辰。
敌方统帅发怒，一声令下，无数箭雨飞驰而来！
箭矢在瞳孔中渐渐放大，苏念曦知道，这一次，她等不到顾云野了。
过往的岁月瞬间悉数涌来——
早逝的阿爹，温和的兄长，曾经亦待她温柔的阿娘……还有顾云野。
她这辈子，想要的终究没有留着一样。
这辈子太苦了，如果有下辈子，她希望日子能甜一点……
恍然间，她好像见到阿兄自不远处走来，像从前那样温柔笑着，冲她伸出手：“阿兄来接你了。”
苏念曦撑着长缨枪，颤抖递上血迹斑驳的手，说——
“阿兄，我叫……苏念曦。”
……
另一边。
顾云野骑着马赶到沙鲁城附近，忽然感到心口猛地一悸。
他下意识的捂住心口，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苏念曦的脸。
“加速前进！”
“驾！”
他挥鞭加快千里马的速度，飞驰冲向城门，而等顾云野带着人马赶到时，敌军早已闻风而逃。
顾云野刚下马，一位浑身是血的将士便上前跪下：“顾将军，苏军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苏少城，不辱使命！”
顾云野心头一怔，心头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她玩什么把戏？明知道他清楚她是苏念曦，为什么还要带这样的话！
“她在何处？”
“城门。”
顾云野心头一松，她还在就好。
等会儿见到她，她是什么意思当面问清楚就行。
而后，顾云野便朝城门处走去，可到了目的地，却看到一众将领站成一队，垂着头，神情悲戚。
顾云野眉心猛地一顿，手中的剑差点握不稳。
“让开！”
人群闻声让路，城门边的一幕狠狠刺入他的眼帘——
那里，苏念曦握着长樱枪站在尸山上，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第11章======
顾云野看着不远处的苏念曦，迟迟不敢上前。
不可能……苏念曦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
顾云野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单膝跪地，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顾将军！”
身侧的江卫赶紧上前，伸手想要去扶顾云野，被他推开。
“那不是苏念曦……对不对？”
顾云野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苏念曦，连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江卫低下头：“将军，苏军师已经牺牲了，您节哀。”
顾云野没有说话，视线依旧不动。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默。
此刻江卫起身，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不多时，城门处只剩顾云野和了无生息的苏念曦。
顾云野起身，伸手擦了擦嘴角残血，双目猩红，缓缓走到苏念曦的身边。
苏念曦瘦弱的身躯，布满密密麻麻尖锐的箭矢，身下的血早已染红沙地。
那张相伴数千日夜，熟悉无比的脸，如今已经彻底失去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