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
京城长街上,骤然传来一道高亢的声响。
而后白花花的纸钱,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飘落。
沈书砚一身大红嫁衣站在将军府门前,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挂着白绸的黑棺,脸上的笑骤然凝住。
邵府家丁一身丧服,领头的人朝沈书砚微微躬身:“少夫人请吧。”
请什么?
沈书砚心中翻涌着怒火。
她受陛下旨意嫁与贺山南,得到的竟是这样的侮辱?!
没有喜轿,一路哀乐!
这究竟是喜,还是丧?!
“阿循在哪儿?”
“少爷说了,若少夫人不愿,就请您回了皇上,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沈书砚脸色霎时转白,她定定的看着那,明白这是贺山南故意折辱她。
陛下赐婚,他不能拒绝,便用这样的招数好叫她知难而退。
沈书砚抬手掀起了遮脸的垂帘,抬脚往太傅府去。
邵府下人见状一惊,却不敢拦。
倒是丫鬟小玉忙上前将人拦住:“小姐,您是将门之后,又得皇上赐婚,怎能这般出嫁?!”
沈书砚心中五味杂陈,若可以,她也不愿!
可圣命在前,贺山南又是这般为难,后退无路,她只能忍辱前行!
见沈书砚不肯停下,小玉红着眼转身背对她蹲下:“小姐,奴婢自知卑贱,但愿以一己之身为轿,送您出嫁!”
沈书砚怔怔的看着她单薄的背,喉咙发紧。
从将军府至太傅府,她走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遥远又漫长。
身后哀乐未断,沈书砚袖中的手指紧攥。
圣命不可违,她也曾庆幸自己要嫁的是贺山南,她倾心了十二年的人。
可她也知,贺山南不喜欢自己,他嫌她鲁莽蛮横,无半点知书达理的模样。
毕竟程家世代都是武将,她自幼习武,自然比不得那些优雅小姐……
想起爹爹和哥哥,沈书砚心中有些担忧。
他们在外征战,陛下却忽然赐婚即日嫁娶,也不知他们回来会不会怪她。
这时,小玉停了下来。
太傅府前一片空荡,不见红喜,未有宾客。
沈书砚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拍了拍小玉:“让我下来吧。”
“小姐,我带你回去,我们去求皇上让你不嫁了好不好?!”
小玉没有松手,只是哭噎说着,万分的委屈。
沈书砚微不可闻的一叹,还是坚持从她背上下来,只身走进了太傅府。
府中正堂内。
贺山南看见沈书砚,眼中闪过诧异。
他如此刁难,她居然还来了。
“我来了,拜堂吧。”沈书砚将一路上的心潮翻涌压下,声音平静。
贺山南眼中讥讽似刀:“用你父兄拼命杀敌之功换来的赐婚,你倒也嫁的安心?!”
沈书砚一愣,她是想嫁给他,可也断不会用爹爹和哥哥拼命换来的功劳去换!
她指甲扣进肉:“此乃圣上下旨,我不得不从。”
原本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可贺山南却觉得她虚伪至极。
他倏然起身,往外走去:“是,可我也记得,这旨意,是你求来的!”
贺山南的锥心之言如利刃一般,让沈书砚痛的喘不过气。
这时,下人端着合卺酒过来。
贺山南深深的看了沈书砚一眼,抬手接过。
然后看着她微松了口气的样子,手腕微倾,慢慢将酒倒在了地上!
“庆程大小姐,终于得偿所愿!”
第二章 没有这个女儿
堂外,清风阵阵。
贺山南离去的身影早已隐入了廊墙。
沈书砚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缓缓自饮了那杯合卺酒。
得偿所愿?
她得到了什么呢?
成婚的合卺酒变成了祭奠之酒,自己的夫君用此来为她庆祝!
沈书砚悲凄难言,问了下人新房在何处后,沉默归去。
贺山南啊,若不是因程家‘功高盖主’,我又岂会断了你的姻缘……
夜深明。
沈书砚望着圆圆的月,等着那个不会来的人。
往后一连几日,贺山南再也没露过面。
又一日,北疆捷报传来,程毅大军大败敌军,已凯旋而归。
沈书砚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顾不上贺山南对她的漠视,去了他书房。
她来时,贺山南正在写字。
“阿循,我爹回来了,我出嫁还未归宁,今日你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贺山南连看都没看她:“你归宁与我何干。”
他语气中尽是疏离,全然没有将沈书砚当做他的妻子,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沈书砚心中微堵,却还是不想放弃:“就当我求你可好?你只当是一场戏,让我爹安心。”
贺山南将笔轻轻放下,抬眸看着她:“你当日也是这般做戏,向圣上求来的赐婚?”
沈书砚呆了。
“婚是你求来的,戏你也自己演下去。”
说着,贺山南讥笑了声,“为了你的私心,赔尽了程家颜面,沈书砚,你可真是你父的好女儿!”
沈书砚无言的看着面前之人,想要解释的话像打了结般,如何都不能出口。
从前她在贺山南心中尚且是个只会舞刀弄枪不识大礼的疯丫头,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虚伪女人了。
那一刻,沈书砚再呆不下去,来时的满心期望已化作了飞灰。
风一吹,散的彻底。
她只身回了将军府,却见府前一片寂静,全无凯旋之喜。
这时,一丫鬟走来,行了礼道:“小姐,老爷在祠堂等您。”
待沈书砚走进祠堂时,却见程毅背对着她,手中拿着竹鞭。
“跪下!”程毅转过身,脸色铁青。
沈书砚乖乖的跪下,她早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程毅当头就是一鞭子抽在沈书砚身上:“我程家用多少鲜血才挣得满门荣耀,你却为了个贺山南,让我将军府成了世人的笑柄!沈书砚,你可还当自己是程家女儿?!”
一鞭又一鞭,一下下的鞭笞抽的沈书砚身形直颤。
“你可知错?”程毅话问的冷硬,可背到身后的手,却颤抖着连竹鞭都拿不稳。
沈书砚却跪的笔直,强忍着泪,目光坚定:“我没错。”
程家“功高震主”,她应下赐婚为了保住程家,她没有错。
“好,你没错!你可真是邵家的好儿媳!”程毅气极,一把将竹鞭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两个下人走进来,一左一右的钳制住了沈书砚,将她半拖着出了祠堂。
“爹,爹……”
沈书砚不明大喊着,想要问个究竟。
可下人则是直接将她拖出了将军府。
程毅站在将军府内,与沈书砚一门之隔。
可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却感觉隔了越不过的山海。
而后,沈书砚便听程毅说:“从今尔后,程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第三章 被俘
头顶的日头耀眼的人发晕,连带着周遭百姓路人的议论声也让沈书砚觉得恍惚。
将军府的大门缓缓合上。
“嘭”的一声,震的她彻底清醒。
“爹!开门啊!”
沈书砚冲上前拍打着府门,高声呼喊着:“嫂子,让我进去啊!”
她不相信程毅刚刚那句没有她这个女儿是真的,她只当是他的气话。
而此刻站在府门后的程毅,听着沈书砚的呼喊,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一双浑浊的眼中弥漫着心疼与悲伤。
他早知圣上忌惮,可为国而死,此乃荣耀!
可程毅从未想过,会为了保全程家,让他一直深爱的女儿受那般屈辱!
他是她父啊,要他怎么舍得……
“咳咳……”程毅捂着嘴,嘴中的咸腥落在手上,一片鲜红。
儿媳柳馥兰端着药走来,见此担心不已:“爹,您的伤……”
程毅只是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柳馥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听着府门外传来的沈书砚的呼喊,满目担忧。
直到天黑,程府的大门也没有打开过。
沈书砚背后因为鞭伤出的血已然干涸,和衣块连在一起,每牵扯一下就是撕裂的疼。
夜色深许。
她才不得不抬起僵硬的腿,带着伤回到了太傅府。
而一直守在太傅府门口,等着沈书砚的小玉瞧见她归来,忙迎上前。
“小姐,你……”她看着沈书砚满背的血痕,声音一下子凝噎。
“我没事。”沈书砚说着,朝寝房而去。
风吹着烛火,灯影微动。
小玉给沈书砚背上的伤上着药,眼泪却一滴一滴落下来。
“小姐,你别怪老爷,少爷被俘,他一人也是……”
她话说了一半,沈书砚倏然转头看着她:“你刚刚说哥哥怎么了?!”
小玉看着沈书砚震惊不似假装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跪在地上。
任是沈书砚如何问,也不再回答。
沈书砚合起衣衫,裹上外衫就往外走。
却在出院门时,和路过的贺山南撞了个正着。
沈书砚抓住贺山南的衣袖:“我哥的事,你可是早已知晓?”
贺山南扯回衣袖,离了她几步,神情像是在嘲笑她的虚假荒唐。
“程云韬被俘半月,京城内早已传遍,你若真在乎,怎会这时才来问!”
沈书砚不知要怎么解释自从大婚那日,她闭门不出,如何会知晓发生的事!
可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看着贺山南,目光带着些许的希冀:“圣上打算何时派兵去营救我哥?”
贺山南见她这副样子,心莫名烦躁:“一将功成万骨枯,待何时你哥马革裹尸还,也算是为你程家光耀门楣!”
话毕,他漠然离去。
沈书砚怔然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身子发软。
“小姐……”小玉担忧轻唤。
沈书砚却猛然回神,拎着裙摆朝着将军府奔去。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着。
她不停拍打着,却没有任何出来回应她,哪怕一句。
响雷突至,倾盆大雨将府门外的沈书砚淋了个透彻。
湿寒透过背上的伤钻进身体里,冻的她不住发抖。
程府上“精忠报国”的牌匾在雷光下刺着沈书砚的眼,她看着,蓦然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