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再是如同话家常一般的微笑,而是冷声开口。
“你如此桀骜不驯,领兵围住皇宫,是欲意何为?”
陆棠的话像是在真心劝时致远,又像在警告他。
“王妃怎么说也是南阳国的公主,再将她的尸体交于皇弟,只怕是会引起众人异议。”
时致远眸色一沉。
外界确有传言,摄政王与南阳国交战那年被弄瞎了眼,从此怀恨在心。
不但灭了南阳国,甚至连自己的王妃都没有放过。
似乎许佳慧的尸体由陆棠处理,最为合适不过。
“那皇上以为如何?”
时致远虽心有不甘,却没有轻举妄动。
若自己一出手,陆棠现在就能以谋乱之罪将他抓起来。
可现在陆棠却三言两语便将问题转移,叫人不由得产出一丝恨意。
“自然是现在这般最好。”
时致远的不言语像是对他的认同,陆棠勾着嘴角,反倒数落起他的不识好歹。
“朕为你好,你却与朕置气,若再有下次,朕也没法轻饶你。”
时致远闻言沉下脸,他没想到,有一日他会被自己这体弱多病的皇兄所压制。
他冷笑道:“有皇兄如此,真是臣弟的好福气。”
陆棠回以微笑:“你能明白是最好不过的,我只你心高气傲,就不必谢恩了。”
“既如此,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的身份,让陆棠做什么都显得理所应当。
可陆棠此番作为,只怕是比自己想象中的他还要心思深远。
没想这四年来,自己净替陆棠做了嫁衣,南阳国成为了陆棠的囊中之物。
而个中的骂名全叫他给背负。
陆棠依然是待人可亲的好皇帝,他却是杀戮无数阴险狡猾的摄政王。
想清这一切之后,时致远感到心寒,他对陆棠装作恭敬一拜。
眸色却冷冽道:“望皇上,能够好好对待臣弟的王妃。”
陆棠对他满意一笑。
“朕自然会。”
随后时致远不甘地离开皇宫,心中暗念现在还不是时候。
之后若是能探寻到许佳慧的消息,便再做打算。
……
大雪茫茫,摄政王府都是白布挂起,显得一片死然。
王妃身死却不在王府之中,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时致远每日清晨醒来时,就仿佛许佳慧还是如往常一般,站在床榻的一侧。
等着伺候他更衣进膳,她便会捧上亲手做的一碗粥或一些糕点。
每当他要吃药时,许佳慧必定会比所有人都要用心去煎药,生怕自己的眼睛再出问题。
可在意识回拢的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一切。
身边不再是许佳慧,而是呼啸而过的冷风。
雪阳院。
这个小院在王府中地处偏僻,时致远很少会来到此处。
他从来都不愿意见到许佳慧,如今却十分想她。
在城墙上,火光中,许佳慧的舞步,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恨了许久的人,亦是自己思念了多年的人。
时致远看着院中关于南阳国的一切,风吹起帐幔呜呜作响,铃铛摇曳出一段清脆的声音。
记忆中关于许佳慧的那些事,也在此刻汹涌而来。
然而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孤寂。
依譁……
裕华宫内,宫婢井然有序地洒扫宫内,药香飘至宫内的每一处角落。
金缕锦被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女子。
而身为皇帝的陆棠,正心疼地望着她的面容。
昏睡了许久的许佳慧眼皮微动,陆棠面露惊喜,紧抓着她的手。
“小姑娘,你终于要醒了。”
一个熟悉的温柔腔调在自己耳边响起,许佳慧从迟钝的疼痛中彻底地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陆棠满是笑意的面容。
许佳慧不顾浑身的疼痛,惊忙坐起,连连后退,用十分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又不禁疑惑:“……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死了吗?”
她明明已经跳下城墙,当血从她的身体漫出鲜血时,她已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可现在自己却出现在了皇宫,而皇上却……
陆棠看着她笑得温柔,“那都不过是骗外界罢了。”
他更上前靠近她,笑盈盈地问:“从今往后,你便生活在宫中,你觉得可好?”
许佳慧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想起身,却浑身疼痛。
她咬了咬牙,强忍着身上的难受,看向与时致远别无二致的脸。
“皇上,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她与圣朝的国仇,他将自己这个弟妻留在皇宫中,不觉荒唐么?
“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朕的名字叫陆棠。”
陆棠说,“至于其他的,以后你便会明白,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女主看着陆棠离去的背影,身体瘫软了下来,神色怔然。
……
陆棠才回到太和宫,就在宫中看到太后等他回来。
太后见他面色不悦,忍不住一声叹息。
“棠儿,我从前劝你那些,你竟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陆棠黯然开口:“母后,儿臣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期望,都是按照您的路来走,如今儿臣有了想要的一人,儿臣的心愿便是将许佳慧留在身边,护她周全。”
太后神色复杂,她探究地看向陆棠,觉得此刻的他难以琢磨。
“你可在谋划着灭她的国家时,却毫不心慈手软。”
如今要许佳慧甘愿留在他身边,又怎么可能?
面对两国必然终有一败之事,陆棠也无可奈何,他只说:“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才要用余生对她好。”
她失去一切,自己可以给她更多。
太后无奈摇头,“如果她真的知道了真相,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她甚至更担心陆棠会被许佳慧此人左右而失了判断,乱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计谋。
太后叹息了声,这是陆棠少有的坚持,她只能转了话头。
“朝中摄政王耳目遍布,宫中也不免会有他的人得知你的一举一动,棠儿还是小心为上的好,不要被他抓住了你的软肋。”
陆棠却一笑,许佳慧于他而言却是是软肋,因此他也不会让时致远再次触碰。
他要许佳慧往后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他要换取许佳慧的往后余生。
陆棠心中充盈,对太后说:“母后放心吧,儿臣会有分寸的。”
四年来他与许佳慧错过的那些,如今也该开始独属于他们的故事了。
若是他的小姑娘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所做所为,至少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的。
太后无奈地看着他,便知陆棠此刻心中全是许佳慧。
“但愿吧。”
第13章 没有机会
裕华宫。
到了用膳时间,宫婢又送上了美味佳肴,许佳慧看了却毫无胃口。
“公主,请用膳吧。”
她摇了摇头,自己如今这样,还算是什么公主呢?
留在皇宫,不过是等死罢了。
“我不吃,都拿走吧。”
陆棠一身明黄龙龙袍走进殿内,对她说:“寻安,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许佳慧却嗤笑:“想必皇上也知道,这是拜谁所赐。”
陆棠叹息了声,转了话头,“你还记得这个吗?”
随后从袖中掏出一物,就是那串他爱不释手的红豆手钏。
许佳慧有些惊诧道:“你还留着?”
这红豆手钏在他们离别前,互相赠予,希望彼此永远记住对方。
“是啊,小姑娘,我从未忘记过你。”
陆棠的脸上重现了笑意:“所以一直将此物戴在身上,贴身不离,你的那串呢?”
许佳慧突然暗自神伤起来:“丢了。”
在陆棠回到圣朝不久,许佳慧便央求着自己的国主哥哥,让自己嫁到圣朝。
而自己的那串红豆手钏,在那场时致远瞎了眼的战争中不见了。
“我不比皇上如此珍惜,也许是我与它无缘,所以它在提醒我,错过了便不可追。”
守着一段可笑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
“小姑娘,你难道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笑得悲伤:“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谈何给皇上机会?”
“小姑娘,我们会有未来的。”
……
寒风飞雪,太后宫中不见得祥和。
时致远一脸孝顺,太后却不是那么顺心,低抿一口茶后道。
“摄政王最近来后宫可真是勤快。”
“那是因为想母后了。”时致远回答。
太后心中嗤笑,她从来不觉得时致远这般冷心冷面的人,心中会有她这个母亲。
她直言道:“是想哀家,还是想其他的什么东西?”
“母后这么说,可真叫儿臣伤心。”
时致远扯了下嘴角,也不想再和太后装什么母慈子孝。
太后从来都是疑心于他,仿佛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太后喝了一口茶后,淡淡道来。
“往后还是少来,皇上病愈,摄政王再往皇依誮宫跑可要遭人非议的。”
因为陆棠“病愈”,也就不需要他这个儿子了,是吗?
时致远心中自嘲一声,面上却是不显。
看来他们的母子情也不过如此。
而自己当初又在坚守着什么?
为国奋战?
还是为他的皇兄和母后能更好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时致远已经看不清了,仿佛四年前,他眼瞎之后就连心也一起被蒙蔽了起来。
自己逐渐失去了自我,甚至不知道每日如此拼命的意义何在。
就好像许佳慧在自己身边时,费劲心思所做的那一切。
得不到回报时,她又是如何想的?
此刻的时致远心情复杂,他似乎能体会到许佳慧为何在自己身边时,总是一言不发了。
时致远仍是问了一句:“母后都不愿意与儿臣说说话了?”
太后手中的佛珠停止了慢悠悠地转动,看着时致远,神情似有不耐烦。
“摄政王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你如此与哀家弯弯绕绕,又要哀家有何事可说?”
“儿臣只是想与母后确认一件事,如今已经都明白了。”
时致远终是不再期盼太后与陆棠对自己是否还有亲情可言了。
向太后道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若要时致远说,许佳慧三年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痴傻的行为。
可这份痴傻却蕴含着无数的真心,是世间难得。
如今失去,他倒也念念不忘起来。
就算自己与陆棠与太后是母子,兄弟,他们之间,永远都有数不尽的隔阂与猜忌。
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许佳慧对自己的那一份真心。
他承认自己总是贪恋得不到的和失去了的,这两样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
可如今他得不到的是母子子之情,兄弟之义,他失去的正是许佳慧的那片真心。
若他早日看清,许佳慧那错付的真心,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他便会万般珍惜,又怎么会像现如今这般,仿佛什么都不曾得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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