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昕跟上他。
「那老师,我们也走了。」学长试探地看了眼秦应故,又故作热情地对我说,「学妹别和我客气,明天学长带你去食堂吃好吃的哈!」
一行人往蒙蒙的雨雾里走去。
我情绪渐渐平稳,挪开了些距离,「……老师。」
他轻轻一笑,「这时候想起来叫我老师了?」
「老师,我不知道会在这里碰到你……」
「宁宁,」他低头,「从我帮你补习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当你的老师。」
秦应故是我的物理补习老师。
在没有人相信我能考上首都大的时候,是他支持我,每晚打电话陪我改题写试卷。
一点一点把我拉起来,从不可能到可能,直到我的名字被贴在光荣榜上。
但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收过我家的钱。
他初中就被少年班录取,是首都大破格录取的最年轻的教授,没有必要给一个高中生补习。
大家说,因为他是我哥的发小,把我当亲妹妹。
可他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坦言:「……是因为喜欢你。」
秦应故直白地挑明其间的关系,不想让任何可能的拉扯情愫伤害到我。
但这是我还不起的情意。
因为我这么努力的原因,只是为了和宋明言的约定。
「是我心怀不轨,」他语调轻柔,尾音却带着点自嘲的笑意,「你不用在意,能考上首都大是因为你足够努力,要相信自己。」
「秦应故,对不起,我……」
直接明了的拒绝,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宁宁,别说对不起。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那之后,我们再无联系。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
他站在我身边,我还能想起那通电话里,他浅到近乎无法察觉的呼吸。
「走吧,去停车场,我送你回学校。」
他又一次帮了我。
5.
「有人送你就好。」
宋明言发了短信给我。
隔没一会,又发了一条,「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我没回。
停车场在商业街的尽头。
这条商业街人流多,很堵。
我和秦应故走得不快,但仍赶上了那群人。
宋明言和唐昕走在队尾,他余光一瞥,就看见了我。
只是他没多余的表情,而是转过头,和唐昕聊了起来,神情还有几分开心。
不知道聊到什么,他笑得很大声,全数传进我耳朵里。
他很少那样笑。
拿秦应故气宋明言,是最蠢的事情。
他不在意我。
无论我化什么妆,穿什么好看的裙子。
都在唐昕的对比下,黯然失色。
他说,她哪都比我好。
她皮肤好,身材好,美得那么毫不费力,显得我脸上有些脏的妆愈发可笑。
轻易就能得到他的全部注意力。
凭什么啊,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吗?
啊。
我鼻尖一酸。
我怎么会这么想?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缘无故,因为他把其他女生当作假想敌。
因为他的若即若离,被迫卷入一场没有意义的雌竞中。
这样不好。
我不要这样的自己。
「小心,红灯。」
我被秦应故拉住,也回了神。
红灯,隔绝我和宋明言。
他笑着听唐昕讲话,没有注意到被落下的我。
总是这样,这么多年,在他那里,我永远是不起眼的、得不到关注的。
被落下的。
无论我怎么努力。
「对不起,秦应故。」
我收回目光,真诚地抬头。
「我应该认真地回应你的喜欢,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对不起,我今天把你当工具人,我真的……」
我真的该死。
控制不住的委屈和自我厌恶的情绪交织着,让鼻尖承受不住的酸意,随着破碎的话语,涌上眼眶。
真讨厌我这种泪失禁体质。
好丢人。
秦应故的手轻轻搭在我的头上。
很有边界感的力度。
「别道歉,珈宁。」
他嗓音清澈温柔:「是我不顾你的意愿,自顾自地喜欢上你,你不欠我什么。」
喜欢人怎么会错呢?
爱与被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错在他宋明言不肯真诚地回应我,不喜欢却要享受被追的过程。
错在我迷失自我,一意孤行,将喜欢他当作自我感动的事情。
「我明知道你的心意,还借你的这份喜欢来试探别人,这样真的很糟糕,」我吸吸鼻子,「秦应故,我不值得你的这份喜欢。」
「你再骂自己,我就真的生气了。」
他难得凶我。
我识相地闭嘴,却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往外冒。
「裙子,很好看。」
他注意到了。
我捂住脸:「这么哭,我的妆都花了。」
肯定像熊猫眼一样。
丑死了。
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挪开,用他那双清潭般的眼睛认真望着我。
「我喜欢的孙珈宁,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
最好。
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是宋明言的唯一。
我只是他的备选。
我从来没有被笃定热忱地爱过。
原来真的有人会这样爱我。
怎么能这样呢,秦应故?
「不带你这么安慰人的……」
一句话就勾出我一切委屈的源头。
绿灯。
雨雾下的信号灯,晕染成一团绿光。
春潮弥漫湿气。
十几秒。
该走了。
我瞥见马路对面的宋明言,仰着下颌看我和秦应故。
眼神晦暗不明。
倒数十秒。
我无措地抹干净眼泪,寄希望这朦胧的雨能让他看不清我没骨气的泪水,抬脚要朝马路对面走去。
却被秦应故拦下。
他握着我的手腕,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
「怎么了?」
他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更不会冲动行事。
「你其实没拿我当工具人。」
他眼尾长长的睫毛处,悬着点春分夜的雨珠:「珈宁,工具人应该这样用。」
我从没想过,秦应故这么温柔的人,将人不由分说地揽入怀中时,会是如此不讲道理。
像已经在心中预演过很多次那样。
「我们扯平了。」
春寒乍暖,隔着风衣外套,我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却能真实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像今早我刚喝过的雨后青柠水。
一瞬间撩起火烧,随着他的呼吸,烫着我的耳朵。
太近了。
「什么扯平了?」
我的声音完全不像自己。
「孙珈宁,」他笑了笑,「我在乘虚而入,我也是坏蛋。」
话里满是歉意,话外毫无悔改之意。
红灯。
马路传来刺耳的鸣笛声。
宋明言想闯过来,却被唐昕拦下。
「明言!红灯!你不要命啦!」
错愕,怒气,那些我从未在宋明言脸上看到的表情。
他似乎在朝我说什么。
但我听不清了。
我的耳边,是秦应故的声音。
「带我这个坏蛋走吧,珈宁。」
6.
坏蛋是不会说自己是坏蛋的。
除非是那种已经设好圈套,假装成羔羊的大魔王。
「不进来?」
雨珠顺着伞面滑向深色木地板。
宿舍门禁过了时间,我站在秦应故公寓门前,迟迟没挪动脚步。
这么快的吗?
他什么意思?
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秒速回答,「……这样打扰您不太好吧,老师。」
「您?」
「你。」我连忙改口,低头看伞尖,「秦应故,我——」
「还是说,你想去酒店?」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