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芝安撑着下巴,“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要去做其他的工作吧。”
小罗一脸严肃,“万一报社倒闭了呢?万一所有报社都倒闭了呢?”
“那我就回家,继承家业。”
吃完饭,乔芝安目送小罗离开。她的帆布包翻了个面,“天气好极了”露在外面。乔芝安看着那五个字越变越小,心里有些怅然。小罗走得那么急,还不知道主编要怎么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结果,这个烂摊子被扔到了她手里。
主编把她叫进办公室。这是三楼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硕大的桌子摆在正中间,上面是堆成山的报刊和文稿。墙上倒干净,只挂一幅书法,用遒劲颜体写就四个大字:“黄金万两”。主编背着手,在那四个字下方走来走去,脸色难看,“现在的年轻人啊,浮躁,太浮躁了!”
乔芝安心想,人家小罗一开始打白工,后来拿一点微不足道的实习工资,这几个月可以算是为爱发电了。
主编叹道,“也怪我疏忽了,没有花精力亲自带她。”说完瞪了乔芝安一眼,那意思是怪她领导不力。
乔芝安忍住没告诉他,人家小姑娘不满的对象可是主编大人您啊。
主编下令,“她在公众号那几个栏目,暂时由你接手吧。要做出亮点,做出流量,把数据弄得漂漂亮亮的!”
乔芝安一惊,“啊?新媒体我完全没经验,能不能先研究一段时间?”
主编望着她痛心疾首,脑门上每一根稀疏的头发丝都在颤抖,“你也算是个年轻人吧!怎么一点冲劲都没有呢?别研究了,直接上手!”
乔芝安一下午都在拜读公众号的稿件,看得头晕脑涨,手机滚烫,颇有些后悔中午轻易放走了小罗。傍晚走下老古董楼梯的时候,歌剧院团没关严实的大门里飘来一曲费加罗的婚礼。今天演员发挥得不错,唱出一种苦中作乐的味道,正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帮手少了一个,任务多了一个,乔芝安给邱如雪发了条信息诉苦,然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想到待会儿要回小区,竟然有些踌躇。经过一间拉面店,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邱如雪的信息来了,“不如去跳个舞。”
有道理。每次走进舞蹈房,音乐响起,心情就变得轻快。运动时人体会释放一种叫内啡肽的物质,有助于缓解压力。
刚进报社那会儿,乔芝安常去附近一个商场解决午饭。吃完下楼路过健身房,就能看到玻璃后面有人上舞蹈课。通常是二三十个人,穿紧身衣,跟着镜子前的老师做出各种动作。
头一个星期,她想,这些人看起来也不需要减肥啊,何必牺牲午饭时间,在这里健身呢。
第二个星期,她想,运动果然是有用的,站第一排的姑娘们身材真好。
第三个星期,她想,大家都是两只手两条腿,怎么别人的肢体就这么灵活呢。
第四个星期,工资到手,她一时冲动,全部贡献给了健身房,在前台小男生的游说下办了张年卡。那男生叫艾伦,记忆
力奇佳,所有客人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次见到乔芝安,都眉开眼笑。
今天也是。艾伦低头查了查点名表,愉快地告诉她,下一节课人没有满,可以随时加入。
平时的课都是提前几天就约满了。乔芝安把卡递给他做登记,觉得今天还挺走运。
她看到登记表上老师那一栏写着:KIKI。是个没见过的名字。
“这个 KIKI 是新来的老师吗?”
“对,美国回来的,今天第二次教课。是个辣妹哦!”
两人会心一笑。乔芝安对漂亮女生一向抱有好感,会很感兴趣地观察人家的穿着打扮。这个健身房的氛围尤其好,遇到打扮性感迷人的女生,大方夸赞者众多,暗中嫉妒者寥寥。
不知道 KIKI 老师长什么样子。
KIKI 老师姗姗来迟。等学员们都站定了,她才走进教室。乔芝安先看到一双被浅蓝色紧身喇叭裤包裹的修长美腿,臀部曲线优美,明显是常年运动的成果。她上半身只穿了白色抹胸,大片雪白的后背露在外面,紫色发丝甩动时,左肩上的纹身一闪而过。最抓人的还是那张生动明艳的脸,烟熏妆也挡不住的神采飞扬。那双灵活的眼睛转了转,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到乔芝安映在镜子里的脸上。
很难说谁的表情更精彩。
如果说前一天遇见顾承阳时,乔芝安错愕得忘记了动作,那么此刻面对以舞蹈老师身份出现的孙悦淇,她简直要忘记呼吸了。对方同样一脸震惊,随后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瞪视镜子里那张久违的熟悉面孔。
乔芝安手心里沁出了汗。她看见孙悦淇的嘴唇动了动。教室里二十几个人,她确定只有自己听到了那句咬牙切齿的质问,“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03 人生中没解决掉的问题,都会回来找你
这是乔芝安上过的最漫长的一节舞蹈课。有了前一天的教训,她总算控制住自己,没有落荒而逃。然而 KIKI 老师牟足了劲,硬要在一个小时里教完一整支复杂的舞。学员们跟着她气喘吁吁地来回扭胯、疯狂甩头、下地起身,还加进一小节甩手舞。
课程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乔芝安已经跳得肌肉酸痛。老师和学员,辣妹和乖乖女,班花和优等生,默契地来了场无声的较量,一个存心为难,一个不想认输。音乐声不停,乔芝安也不停,调动全身的力气跟上节拍。好不容易撑到下课,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散了架,汗如雨下,就差当场坐倒在地。
其他学员的状况也类似,有不少人是双腿打颤,扶着墙走出去的。孙悦淇喘匀了气,缓缓地踱到乔芝安面前,毫不掩饰眼睛里的恨意。有学员朝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乔芝安只觉得荒唐。要说恨,自己更有理由恨她才对。
紫色发丝摇曳,孙悦淇朱唇轻启,像念出一个诅咒,“老话说得对,祸害遗千年。”
乔芝安感到血液涌上头顶,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教室里只剩她们俩,惨白灯光下,整面墙的镜子映出对峙的姿态。这场景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并未真实发生过,却早就在两人脑海里上演了无数次。
艾伦从门口探进头,“KIKI 老师,下一节课的同学要进来了。”
孙悦淇充耳不闻,眼睛一瞬不瞬地逼视着对面的人。乔芝安却像接到了信号,转身就走。她一阵风似的跑下电梯,离开商场,转眼就混进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不想被人看出狼狈,还把腰挺得笔直。
邱如雪加完班回到家,看见乔芝安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她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便伸出两根手指去探她的鼻息,轻叹,“完了完了,没气儿了。”
乔芝安缓缓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我算是服了,这世上真的有玄学。”
“啊?”
“那只蓝色的蝴蝶,就是所有噩梦的开始。本来以为毕业以后,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从昨天开始,高中同学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你又碰见谁了?”
“孙悦淇。”念出这几个字时,她的眉毛抖了抖,“你说,这是不是命运的诅咒?”
邱如雪总算是打听到一个名字,“这人男的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