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延卿神色微微一顿,眼底的笑也倏然凝固。
片刻,才又重新浮上笑意,温声回我道,“要去的。”
“杨氏昨儿供出不少共犯,其中就有齐县令和周淮春,现如今大牢里都快塞满了。”
“等一个个的审问完,落实了那些受害者的去处,该流放的流放,该砍头的砍头。再者,没了齐盛,青阳县县令一职暂时空缺,也须得重新物色人选。”
“总归,接下来这段日子,会有些忙。等忙完了,咱们就回京都。”
赵延卿温言细语的,简单的将案情进展说了一遍。
话毕,又伸出手,极自然的拾起床边的衣物。
从善如流,一边更衣,一边起身下床。
待走到床下,随手捡起我的衣物向我递过来,系着腰带继续又安排的问我道,“对了真娘,你可还有什么需要带回京都的,这几日让李嬷嬷陪着你前去收拾收拾。”
赵延卿的意思是,让李嬷嬷陪我去清河村,去我家里?
赵延卿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瞬时诧住。
我怔愣的望着他片刻,有些狐疑,“爷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清河村?”
“只是去收拾行李,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你还是要跟我回家的。”
赵延卿噙着笑,严肃而温柔的回我。
而我,却再度怔住了。
回家?
他指的是……容王府?
顷刻间,我的身体从头凉到了脚。
我是想重返京都。
却从未想过再回容王府。
纵然离开已经快要一年,想起那个冰冷,阴沉,残忍的牢笼,我依旧感到窒息。
大约是我的神情起伏太过明显,赵延卿像是看出了什么。
他轻声喊了我一句,忽然欠身坐到了我身侧,问我道,“真娘,怎么了?”
“没……没事……”我摆摆手,迅速敛起情绪,强装镇定的回他,“我是在想,家中有哪些东西需要带走的。”
“行了爷,你先出去吧,我要更衣。”
言语间,我又轻轻推了赵延卿一把。
赵延卿一贯是个识趣儿的人,至少表面是这样。
见我不太想回答,便没再追问。
只轻轻揉了揉我头发,又俯下身子在我额间吻了一吻。
随即,便拉上幔帐走出了内室。
半晌后,李嬷嬷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
见我起身,她立刻拧干了帕子向我递过来,笑问我道,“夫人,您打算何时回去收拾行李?”
“眼下爷手中的案子快结案了,估摸着再过三五日便要回京都。您要带的行李若是多,还是尽早回清河村收拾收拾。”
收拾?
我还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只是,临走前,我还想再去张家一趟,去看看兰儿,看看张大娘。
也不知他们一家现下如何了,虽说我先前给了张大娘一笔不菲的钱财,但举家迁居毕竟是大事,倒也没有那样快,更没有那样容易。
况且,张家若是搬家,张大娘必然会托人告诉我新址。
“李嬷嬷,就今日吧,你且去吩咐下去,让管家备好马车,再去库房里取一百两黄金,三匹狐狸毛皮,另外将府里的银骨炭取三十斤包好,等用过早膳,咱们就出发。”
心中想着,我便向李嬷嬷开了口。
“额,对了,把爷送给我的玉如意也一并带上。”
我一面说着,已然坐到了妆奁前。
话毕时,透过铜镜看到李嬷嬷的脸。
她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
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一边拿起梳子替我盘头,一边旁敲侧击问我道,“夫人,您……不是回去收拾行李么?怎带这么的东西?”
李嬷嬷这是什么反应?她怀疑我要卷了赵延卿的钱财逃走不成?
倒也不能怪她,毕竟我从前都不愿意管赵延卿要银子的,对于他赠予的珠宝首饰什么的,更是嗤之以鼻。
哪怕是稀有贵重到皇朝公主都艳羡的玉如意,我也能随手就退回去。
总之,几乎是视钱财如粪土。
现如今这等举动,的确很难不惹人怀疑。
不过,我也没打算瞒着李嬷嬷。
我笑了笑,从容的向她解释,“李嬷嬷,我家里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想着,要走了,想回去与邻居道个别。”
“您是知道的,我五岁时我母亲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十岁那年我父亲在寻她的路上去世,我啊,能安安稳稳长大成人,全靠着邻居一家帮衬。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现如今,他们家中又遭了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是这样啊?那的确应该帮的。”
听完我的话,李嬷嬷神情逐渐变得尴尬,她干笑两声,干巴巴说道,“那……那个,夫人,要不老奴再去备些糕点,到时一并带过去。”
“夫人,外头有人找您。”
李嬷嬷正努力缓解尴尬,红梅突然匆匆走了进来。
但是进门后,对上李嬷嬷的目光,她又倏然僵住。
像是想说什么,又因畏惧而生生咽了回去。
看着红梅这副神情,再看看李嬷嬷骤然阴沉的脸,我不禁生出几分困惑,狐疑的瞥了瞥李嬷嬷,又看向红梅,沉声问她道,“红梅,谁找我?你老实说便是。”
闻言,红梅怯怯看了李嬷嬷一眼,支支吾吾道,“回夫人,是……是上回来过的那位张大娘,说有急事找您。”
“可李嬷嬷先前吩咐过,说是,那位张大娘要是再敢来,就直接乱棍打出去。”
“奴原是这样打算的,可思来想去,觉着实在不大合适。”
“便……便想着还是告知您一声。”
李嬷嬷吩咐?
恐怕是赵延卿吩咐的吧?
短暂的狐疑后,我很快回过味儿来了。
而李嬷嬷,在红梅的话说完后,脸色骤然灰白,眼神也逐渐变得忐忑,就连落在我发髻上的手指也略微颤动了下。
她莫不是以为我要罚她?
我怎么敢?
李嬷嬷虽是我的掌事嬷嬷,却也是赵延卿的奶娘。
除了赵延卿,整座容王府里,无人敢对她不敬。
红梅是有些上进心的,可惜用错了地儿。
“红梅,你先下去吧。”
我执着胭脂盒,面无表情的说道。
话毕,又转过头,若无其事吩咐李嬷嬷。
“李嬷嬷,去请张大娘进来。”
闻言,李嬷嬷和红梅皆是一怔。
一个愕然,一个红了眼。
最后,两个人都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福了福身,悄然退了出去。
我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才重新坐到镜前。
凝神看着镜中那张形如枯槁的面庞,随手拿起手边的口脂,将唇瓣染成艳丽的殷红色,又拾起镜前的牛角梳,轻轻一遍遍捋顺发丝。
我的手不似李嬷嬷那样巧,会的发式也不多。
索性,就简单的梳了个随云髻,又戴上了赵延卿送给我的红宝石耳坠,再换了身绛红色冬衣。
绛红色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颜色。
可后来,因着薛南音的缘故,我便再也没有穿过了。
只因为她也爱穿红色,那时京都的贵人们都说她是国色天香的娇牡丹,而我则是东施效颦的野牵牛。
最初我并不在意,后来日子久了,我便愈发当真了,也愈发不敢再穿,总怕穿出门又要遭到嘲笑,又要给赵延卿丢人。
但如今,瞧着镜中的女子,我只觉明艳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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