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甜站在门口，身形高大颀长，他穿着一件墨黑色休闲款西装，和他一起涌入包房的，还有外面那沸反盈天的喧闹。
“边总，您好！我是顾迟，快请进。”顾迟站了起来，朝着门边走了两步。
“苏小姐，客气了，坐吧。”虞甜随意的说道。
他走了过来。
顾迟视线跟着他移动，近距离才观察到，虞甜西装上印着竖条纹的暗纹，有浮起的凹凸感，薄薄的面料却格外柔软熨帖，使得这暗纹多了丝高雅和腔调，里头是一件象牙白的衬衫，显得温文尔雅。
虞甜解开自己西装的扣子，坐了下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顾迟也坐了下来，“昨晚见到边总，就感叹您真是年轻有为，于总力邀我加入基德，所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冒昧约了边总您。”
虞甜淡淡一笑，他语气平静，听起来带着真诚，“苏小姐，不用客气，业内都知道您大名，说起来，今天是基德的荣幸。”
顾迟笑了一下，她昨晚见虞甜话少，还担心今天冷场，打定了心思自己今天要多说。
没想到，虞甜说话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舒畅，这句话，要是换个人讲，保不齐就会被当做虚假的奉承。
包房门一关，清静不少。
顾迟注意到虞甜不怎么动筷，怕是这家火锅不和他口味，开口问道，“边总，平常都喜欢吃哪家火锅？”
“也没特别的钟爱哪一家。”虞甜语气和他表情一样，平静到不带任何情绪。
顾迟在心底默了一下，怕是虞甜并不喜欢吃火锅。
一个不喜欢吃火锅的重庆人？
顾迟感觉他有些奇怪，就听他重又开口问道，“苏小姐，在这行做了五年了？”
“是，我毕业就去了信通，那时重资产评估部，一穷二白，只有我一个人，大概是靠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劲儿，把这个部门带到现在有三十多个人了，比我加入信通时候的人都多。”
“整整五年。”
顾迟看似感慨，实则不露声色的将自己的劳苦功高表露了出来。
虞甜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极淡的“嗯”了一声，“苏小姐也算这行的老人了，觉得这一行未来会怎么走？”
外面，是重庆言子儿乱劈柴的划拳声；里面，是虞甜看似漫不经心下的犀利提问。
让人如沐春风的虞甜只存在了五分钟。
末了，虞甜对顾迟说，“基德会看到每一个人的付出，尊重每一个人的成绩，你的团队，由你自己配置，你可以选择独立核算制，直接向我汇报。”
“未来的晋升，由公司的专家委员会按照现行规则，进行统一评定，整个过程都将公开、公平、透明化。”
虞甜语气和缓，说话从容简洁，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顾迟不得不承认，虞甜这三句话精准的击中了她此时颇有些受伤的内心：
她需要被看到，被肯定；
她也需要付出与收入成正比；
她还需要做出的成就得到相匹配的回馈。
顾迟简直要怀疑虞甜是不是在信通有眼线。
不管怎样，她看到了基德满满的诚意。
尽管如此，顾迟面色不改的吃完了这餐火锅，此刻，还不是她做决定的时候。
在老玖洞子火锅门口，虞甜从前来接他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个包装细致的小礼盒，递给了顾迟，“苏小姐，见面礼，不成敬意。”
顾迟并没伸手去接，她看着虞甜，直觉他还有下文。
“你可以回去打开看看，相信对你今后会非常有用。”
顾迟听懂了，她爽利的接了过来，朝虞甜伸出手去。
虞甜的手，骨节分明，看起来就觉得很有力度，却只是虚虚的跟她握了一下，就很快松开。
“谢谢边总。”顾迟拎着那盒她将来会非常有用的礼物说道。
晚上，顾迟回家洗了澡，吹干头发，坐在沙发上拆开了那个礼盒。
盒子里躺了份彩印件，重庆一家名叫创博的地方资产管理公司出具的内部谅解书：
公司副总赵刚处置清算企业隆新的股权时，与评估公司相勾结低评贱卖，以此收受购买方回扣，中饱私囊。
鉴于赵刚将所获款项全数上交，并足额赔偿了公司损失，公司念其初犯，给予开除处理，不再追究其法律责任。
大概是不想陷于法律纠纷，在业内闹得风风雨雨不好看，谅解书上并没有写明这家资产评估公司的名字。
既然虞甜将这给了她，顾迟能猜到，那沆瀣一气的多半就是信通了。
别看这轻飘飘的一页纸，只要她能拿到信通与创博签订的资产评估合同，里面所载明的清算企业名称一旦对上，一朝公开，信通这吃里扒外的名声，要甩掉，可就难了。
果然是非常有用的礼物。
顾迟不知道虞甜是怎么拿到这份谅解书的，也不知道他拿到有多久了，但他居然能准确猜中这是信通干的，并且一直不动声色。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觉得这份见面礼未免有些重，也有些烫手。
顾迟将谅解书对折，放回礼盒中，原样封好。
她突然想到，信通绝不会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
或许，信通不想做金万的单，原因就在于此：要在背后下黑手，就不要在台前露脸了。
再惹上一次这样的是非，难免就纸包不住火了。
顾迟想通了这一点，她浑身一个激灵，再看向那个礼盒，她突然就明白了，年纪轻轻的虞甜为什么能带领着基德做到行业 TOP10 了。
虞甜作为老板，比程安明作为老板，段位更高，也更危险。
顾迟觉得，要不要加入基德，她还得好好思虑思虑。
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想了好一阵子。
唯有一点，她很明确，金万的案子，她是真的想做：
这么大一单业务，收入不菲，她没道理跟钱过不去。
做好了，这样的巨单，也算是在业内青史留名了。
何况，她孤家寡人一个，撑一把金万又如何？怕什么？！
有名有利又能帮到金万，没理由不做。
顾迟下定了决心，愈发觉得自己这颗囊肿来得太不是时候，太耽误她的事了。
第4章 睡了老板
要办理住院做活检，顾迟一早就去公司拿了电脑。
她在 OA 上走了请假的流程，还是专程去了趟方凯办公室，打着请假的名义，实则去印证自己的猜测。
一番关心下属的人情世故结束后，顾迟随口说了句，“方总，金万要卖设备，听说已经找好了买家，谈得七七八八了。”
方凯神色微怔，只一瞬就恢复如常，他笑问道，“噢？这么快，你听谁说的？是谁要买？”
顾迟语气闲淡，斜睨方凯一眼，“在这行这么久了，这点消息，难道还听不到啊？”
“金万的设备都是专用设备，对没用的企业来说，就是一堆破铜烂铁；但在有用的企业看来，却是个捡便宜的好时候，有买家不奇怪。”
顾迟随意撩了下耳边的碎发，语气轻松，“谁买对金万来说都是卖。”
方凯看起来颇为关心金万，“对，金万现在就是抢时间，快速卖掉，对它来说是好事，至少可以先撑过这一关。”
“嗯，是啊。”顾迟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笑，“不过，我现在可不关心金万了，我的命要紧呢，谢谢方总批假！”
方凯摆了摆手，“好好看病。”
顾迟走了出去。
她没直接回自己办公室，而是进了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她拿着那杯咖啡，坐了下来，慢悠悠喝着，从落地窗贴膜的间隔中，看见方凯推开了楼梯间门，有些急匆匆的上了楼去。
程安明那豪华的大办公室就在楼上。
要是没打金万的歪主意，他用得着不管真假，这么快就上去汇报，金万找着买家了？
顾迟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看来和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人性就是这样，一旦尝着了甜头，就再也收不住手了。
顾迟拎着电脑走了。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于海洋打了个电话过来，约她明晚参加个饭局。
刚挂断，她的手机又叮了一声，她拿起一看，有条短信进来。
“苏小姐，您好！基德的福利制度、KPI 评定规则发到您邮箱，您可以了解一下，看看基德是否与你适合。虞甜。”
顾迟皱了一下眉，这年头，还有谁会发短信？年轻人不都是用微信沟通吗？
搞得跟个老干部似的。
顾迟用微信搜了这个电话号码，加上，等待通过。
她刚要打开手机邮箱，又一条短信涌了进来，还是虞甜。
“资产评估这行，现在还不成熟，基德只能采用量化的方式进行 KPI 评定，来谋求最大的公平化。”
顾迟看着这条短信，“量化的方式评定 KPI”，她唇角不禁上扬，那就是做多少业务量挣多少收入了。
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往往才是最公平的。
顾迟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和基德，不，她和虞甜甚是合拍。
她是真的烦透了信通将什么企业价值观、企业文化也纳入考评了。
她坐在出租车上，打给简源源，这次没被掐断，而是直接接了起来。
顾迟不由得乐了，“哟，这一生病，待遇都大不同了，简医生，可以啊。”
“说正事，忙，不然我挂了。”电话那头，简源源的声音透着一股医生一贯的威严。
“我今天做了活检，明天能出院吗？”顾迟收了玩笑，正色问道。
“能。”正在给病人看病，简源源说话绝对的言简意赅。
顾迟挂了电话，回给于海洋。
“师兄，明晚的饭局，我有时间。”
“好，那我把地点发给你，”于海洋声音轻快，“虞甜，金万的老板林永生，你，我，就我们四个人。”
“你明白虞甜攒这个局的意思吗？”
“明白，谢谢师兄提点。”顾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虞甜将他们这四人攒到一起，就是跟顾迟表明态度，她想做金万的案子，信通不想淌浑水，但他那里有平台。
但让顾迟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饭局上再见到林永生时，她真吓了一大跳。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林永生，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和她一个月前见到的那个，气定神闲的林永生，判若两人。
看来金万的状况的确很糟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