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落寞掠过孟梦妍心头。
她如往昔般打趣道：“以后哥哥要再喝醉了找我聊天，我可要生气了。”
但顾翰睿却正色道：“不会，毕竟男女有别。”
孟梦妍嘴角一僵。
低头掩饰情绪，她视线落在空了的药碗上，半响似下定决心，扯住顾翰睿的衣袖：“哥哥，大夫说我……”
没等她说完，顾翰睿便抽开手。
他揉了揉拧紧的眉心，不去看孟梦妍苍白的脸：“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看着顾翰睿头也不回的背影，一股腥甜混着痛楚涌上孟梦妍的喉咙。
她攥着手，指甲深陷掌心：“大夫说我胸痹难医，也许挨不到明年冬日了。”
一字一句，似是灌满了她毕生悲痛。
这一夜，孟梦妍深陷梦魇。
梦中，七岁那年抛弃她的母亲慢慢变成顾翰睿，任她怎么哭求，终是弃她而去……
次日。
雪未化尽，细雨又至。
孟梦妍坐在榻上，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剑。
剑身上有一行小字，乃晏父当年亲手铭刻。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晏父毕生所憾，就是作为一个将士，未能替国家彻底驱除倭寇。
孟梦妍看了眼正拢火盆的紫兰，下意识问了句：“哥哥呢？”
“听小厮说，将军去了顺天府。”
紫兰说完，欲言又止。
她自幼服侍孟梦妍，怎会不知主子心事。
可主子对少将军的感情，这世道又如何能容得下？
这时，一个玄色身影踏了进来。
“将军。”
顾翰睿缓步走进，气势孤高冷桀。
见孟梦妍在擦剑，他沉着脸拿过：“怎么又摆弄起这剑？有时间倒不如学学琴棋书画和女红。”
掌心的空荡让孟梦妍一怔。
她点点头，默默放下剑帕。
看着孟梦妍眼底的失落，顾翰睿将剑放回剑匣：“方才我从顺天府回来，碰见府尹的大公子谢景玉，他确实如众人传言那般俊秀潇洒。”
听着这话，孟梦妍顿时有种股不详的预感。
顾翰睿接着说：“你及笄数年，是该议婚了。”
孟梦妍心骤然收紧：“不，哥哥，我……”
不等她说完，顾翰睿不容拒绝的语气便像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长兄如父，我已选了良辰吉日，让你同谢景玉成婚。”
顾翰睿的话犹如雷鸣在孟梦妍耳畔轰响。
她怔看着顾翰睿眼里的坚决，心如刀绞。
“我不想嫁。”孟梦妍攥紧手，目光切切：“哥哥，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好不好？”
让她再在他身边多待些日子，让她再好好看看他……好不好？
沙哑的恳求让顾翰睿心底划过丝说不出的沉闷。
但想起昨天自己的失态……
“砰”的一声，剑匣被重重合上。
顾翰睿声音冷冽：“成亲的日子已定在四月初三，正好是你生辰。”
他站起身，也不再看孟梦妍。
“爹离世前一直盼你有个好归宿，如今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言罢，顾翰睿迈步而去。
掠过的风如刀灌进孟梦妍喉咙，刺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紫兰慌忙上前扶住，心疼地红了眼：“小姐，我去告诉将军您的病！”
“不行！”孟梦妍立即抓紧紫兰的手摇头，“沿海局势不定，我不能让哥哥再为我的事操心。”
紫兰心一颤，眼眶泛红：“小姐，你这是何苦……”
纵然千般为了将军好，可若不说，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孟梦妍受邀参加裙幄宴。
青柳浮水，湖畔是银铃般的嬉闹声。
孟梦妍向来没什么闺中之友，便独自坐在亭中。
不多时，却见一众贵小姐们簇拥着一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朝她走来。
孟梦妍忙起身见礼，看清那女子后却是一愣。
因为她的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一个贵女适时开口：“晏小姐，这位是林太傅独女，林婉蓉。”
她竟然就是林婉蓉！
她是何时从江南回的京城？
孟梦妍一恍惚，林婉蓉已笑意盈盈朝她一礼：“晏小姐，你是平澜的妹妹，不见外的话，我便叫你一声姐姐可好？”
孟梦妍回过神，心口一涩，却只应道：“林小姐。”
闻言，林婉蓉眼中划过一丝光亮。
宴会中，孟梦妍便见林婉蓉与贵女们谈笑风生。
长袖善舞，与只会舞刀弄剑的自己截然不同。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孟梦妍连忙回到马车，林婉蓉却叫住了她。
“麻烦姐姐将此物转交给平澜。”
说着，林婉蓉将一绣着红豆的荷包塞给孟梦妍。
红豆之意，最是相思。
孟梦妍心一颤，正要回绝，一道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婉蓉。”
“娘亲！”林婉蓉笑着就往后投入来人怀中。
孟梦妍下意识跟着她的身影转头，下一刻，瞳孔骤然收紧。
林婉蓉依靠的，那衣着华贵的妇人，分明是十二年前将自己遗弃在街头的母亲！
“好了，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林母嗔念一句，但任谁也听得出她的怜爱。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转眸间就撞上孟梦妍的视线。
瞬间，林母面色僵了僵，随即却无事般带着林婉蓉上了马车。
一旁的人纷纷议论：“太傅夫人真是心疼女儿，还亲自来接。”
“是啊，听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孟梦妍愣住原地，面色无比苍白。
回到将军府。
孟梦妍魂不守舍的去寻顾翰睿。
书房内，烛火明灭。
顾翰睿半敞衣袍，往胸膛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上药。
“哥哥，我帮你。”
他闻声抬头，只见孟梦妍走进来。
她接过药膏，像以前那样帮他上着药。
夹杂着药气的幽香让顾翰睿思绪有瞬间的纷乱。
“听说你今日见到了婉蓉？”他问。
孟梦妍一愣，闷闷嗯了一声。
胸前的荷包突然滚烫，烫得她郁结在胸口的难受越发难以忍受。
孟梦妍突然轻声开口问：“哥哥，你着急把我嫁出去，是因为林婉蓉回来了吗？”
空气一瞬沉寂。
顾翰睿随即拿过药膏，淡淡答：“是。”
======第3章======
这日之后，顾翰睿似乎开始避着孟梦妍。
两人院落不过一墙之隔，却几日都碰不到一面。
沁春院。
孟梦妍在院里练着剑，一招一式皆透着锐气。
她自知命不过一载，却仍放不下晏父教给她的武功。
林母的脸和顾翰睿的脸不断出现在她脑中，孟梦妍烦躁地一个猛刺。
恰时院门突然打开，林母出现在门口，定在面前的剑锋吓得她脸色一白。
孟梦妍慌忙收起剑，心不由高悬。
紫兰从后面跟上，急忙说：“小姐，太傅夫人说要见您，奴婢拦不住……”
孟梦妍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紫兰应声退下。
林母看了眼孟梦妍手中的剑，迟疑了瞬后才朝她走去。
孟梦妍看着林母的脸，眼神恍惚了些许。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皱纹，却又增添了几分风韵，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名门的矜贵。
林母靠近时，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一下涌上孟梦妍的心，让她莫名无措，只得攥紧手中的剑。
林母伸手抚上孟梦妍的脸：“你长大了，眉眼倒有你爹的影子。”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孟梦妍眼眶一涩。
她以为林母早忘了自己的模样……
孟梦妍手中剑微松，又听林母说：“不过更像你的妹妹婉蓉。”
这话如同一柄利剑猝不及防刺穿孟梦妍的心口，疼痛肆意。
孟梦妍扯着嘴角：“我不记得自己有妹妹。”
林母脸色微变，放下了手：“我今日来，是希望你助婉蓉入府，而非翻旧账。”
孟梦妍眸底闪过丝悲戚。
她不解释当初为何抛弃自己，反而让自己帮助她的另一个女儿入府。
孟梦妍握着剑的手骨节泛了白：“哥哥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
林母眉一皱，意有所指：“是啊，你毕竟只是养女。”
话毕，她又上下打量着孟梦妍。
一身劲装，高束的长发不见珠钗，不似双九闺秀，倒像少年郎。
“女子该恪守女德，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林母透出厌恶的语气，让孟梦妍喉间一哽。
从始至终，林母都没叫她一声女儿。
血从孟梦妍握着剑柄的指缝间渗出：“虎父无犬女，爹曾是征南大将军，哥哥又是车骑将军，我自然不能丢了晏家的脸。”
林母容色一僵，却很快恢复过来：“但愿你记得，你和顾翰睿是兄妹。”
刻意咬重的“兄妹”二字像盆冰水，迎头浇在孟梦妍头上。
寒意入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