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兰妃坐在殿前的亭中。
月光隐在乌云下,发出朦朦微亮。
她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撇去那颗痣,她与我几乎有九成像。
连莲蓬都偷偷感叹:「若不是知道当年夫人怀的是单胎,奴婢简直都要怀疑您与兰妃娘娘是亲姊妹了。」
我无奈道:「胆子愈发大了,连我你都敢打趣了。」
莲蓬吐吐舌头,连忙躲到了一旁。
自从知道兰妃请愿替我前往丰国以后,她对兰妃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兰妃娘娘,这是当年奴婢与小姐仍在丰国时,去大昭寺请的平安符,还望你不要嫌弃。」
莲蓬从怀里掏出一道符,递出去的时候表情仍有些不好意思。
兰妃接过时,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些许羞赧。
在我眼里,她俩就像吵了架又和好的姐妹,局促又可爱。
那晚,兰妃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起自己当年学艺时如何偷懒,又被叔父发现。
说起自己女扮男装混入庙会,却被人一眼识穿女儿身。
说到后来,她低头轻笑,表情终究是有些落寞。
「我时常在想,若我从未入宫,该有多好。」
我心中一阵刺痛,刚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兰妃却突然抬起头来,笑道:
「娘娘还未曾看过我跳舞吧?」
她起身,衣袂在夜风中飘荡。
「这是臣妾当年最为拿手的舞曲,名为《月下舞》,就连皇上都未曾看过。」
她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铃铛手环套在腕上。
不知是不是天公怜惜,乌云恰逢在此时散去,露出月亮的全貌来。
她站在院子里,月色如雪,为她镀上一层银光。
铃铛的脆响在幽静的夜空分外清晰,拨人心弦。
利索地抬腿,转圈,身姿宛若惊鸿。
那一刻我出神地想,李凌彦爱上她,或许早就不是因为我了。
一舞毕,兰妃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再没有上前。
她的眼波温柔,对我道:「天色不早了娘娘,臣妾该走了。」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的。
但那一刻,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哪怕我们都知道,这或许是彼此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兰妃这个称号。」殿门处,她突然转身,「娘娘可知我的姓名?我叫阿云。」
说罢,她最后朝我笑了下,随后再没有一丝留恋,孤身朝黑暗中走去。
……
当夜,天干物燥,宫里起了一场大火。
兰妃的翡翠轩烧了个一干二净,主殿化为一场灰烬,无人生还。
荣宠一时的兰妃娘娘,薨了。
13.
云儿走后不久,丰国就发动了战争。
或许我和李凌彦都错了。
我们以为一再忍让就可以换来平安无事。
却忘了对于闫旭这样的疯子来说,出兵根本不需要借口。
大军压境,战火纷飞。
三天后,前方传来战报,败了。
败得十分彻底。
延朝边关的第一座大城,被丰国的军队三天内就破开了城门。
粮仓与兵器库全部落入敌手。
又过了七天,第二道关卡,也破了。
闫旭亲自领军,势如破竹。
若是按照如今的架势,恐怕不到一个月,他就能攻入京城了。
李凌彦发了很大的火。
他整宿睡不着觉,处理着那些战报。
殿内,一众文官武将跪了一地,全部屏息凝神,生怕被点着。
李凌彦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吼道:
「怎么会屡战屡败?嗯?十天,大战四场,小战不计其数,全部都输了!
「你们谁来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他抄起一个茶盏就往地上砸去,正好砸中一位武将,鲜血瞬间就从他的额头汩汩涌出。
可那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仍是恭恭敬敬跪着。
「闫旭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次次都一举击破我军的隐蔽点,你们到底是谁给他通风报信了,说啊!」
「是我。」
我缓缓踏入殿内,李凌彦错愕地看向我。
连带着其他跪着的官员,此时都难以置信地回过了头。
李凌彦皱眉:「这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回凤仪殿去。」
我的神色淡然,不为所动。
只是静静地伫在那里。
终于,李凌彦的眉间一跳,感觉到了不对劲。
神色也越来越严肃。
我继续说道:「是我给了闫旭军防图。」
我看到李凌彦的脸色骤然变白,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慌张。
他抬手喊道:「皇后身体不舒服,来人,把她带回凤仪殿!」
可是不等门外的侍卫走进来,我穿过百官,径直走到他面前跪下,挺着背,直视着李凌彦重复道:
「是我给了闫旭军防图。」
啪的一声。
巴掌落到了我的脸上,霎时间,火辣辣地疼。
李凌彦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被打得偏过了头,身子歪倒,再没有一丝体面。
李凌彦看着我,文武百官也看向我。
惊诧又愤怒的视线像火焰般将我吞没。
李凌彦又一次喊人,但这次他说的是:「来人,把皇后关进天牢!」
14.
大牢里阴冷潮湿,狱卒领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太监走到了牢门前。
小太监的帽檐遮得很低,她抬起头,露出莲蓬那张哭红了眼的脸。
即便早已算好了结局,但是看到她憔悴的面孔,我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我走上前,伸出栏杆拉着她的手。
莲蓬哽咽道:「小姐,他们都说你通敌叛国了,这不是真的对吗?」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莲蓬擦擦眼泪,努力保持镇定:
「奴婢已经派人给将军和少爷去送信了,他们一定可以救你出来的!」
我苦笑着摇头:「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前方战事节节败退,李凌彦压不住众怒,只能拿我开刀。
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父亲与兄长也没办法赶来,更何况如今边关战事吃紧,他们更是脱不开身。
莲蓬登时就崩溃了,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生怕我会走一般: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当初,三年时满,丰国信守承诺放我归来。
可是他们怎么会任由延朝未来的皇后安然离开呢?
于是他们在临走的前一天,把我抓了起来。
暗室内,闫旭掐着我的两颊塞下了一粒毒药,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趴在地上干呕。
可是那毒药入口即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无声无息地融了。
他抱着胳膊,声音冰冷得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蛇。
「这药半年之内就会发作,只有我手上有解药,想要活命,就拿延朝的军防图来换。」
我掐着自己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在上边留下几道血痕。
一瞬间的耳鸣,脑袋里嗡嗡作响,我强撑着抬起头,只看见闫旭的表情稍有缓和。
是错觉吧?
他嘴巴一张一闭,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我却什么也听不到。
闫旭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将我从地上拽起,使我勉强能与他平视。
他的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之大,让我感觉全身的痛感都集中在了下颚。
他眯起眼睛,冷冷道:「只有半年,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