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徵不只是无奈还是难过，只轻轻叹息了一声：“没事，有爹在，爹会保护月儿一辈子。”
粟虞一瞬便红了眼圈，又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来：“爹，我从前爱的人是不是对我很坏？他跟平安是不是很像？”
粟徵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嗯，跟他很像。”
粟虞的眼神透过窗，看见屋外洒落的光，淡淡笑了笑：“我从前也很爱那个人吗？”
半晌，粟徵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我有多爱那个人？”
粟徵望着她，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才道：“如同你现在爱平安一般。”
粟虞没有说话，愣愣的看着粟徵，心却开始不知为何有些发闷。
“吉时到了，新娘子出门了，外面喜轿来迎了。”
门外有人喊了一声，粟虞才回过神来。
一时所有的疑惑都被抛诸脑后，她心里一瞬又被欢喜填满。
她是个自私的人，可她就想自私这一回，一辈子，嫁一个相爱之人，哪怕时光短暂。
粟虞坐上花轿，掀开盖头，偷偷撩开轿帘往外看。
她看见陆楚铭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坐在马上，半点不似君王，只像个寻常人家的儿郎，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她心里欢欣又雀跃，人活一世，能够与挚爱之人一生在一起，已经是上苍恩赐了。
入夜，行宫的喜烛灯影闪烁，灯芯轻微的爆响一声。
门被人轻轻推开，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粟虞心中一紧，感到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盖头被人温柔的揭下来，她抬眼正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双眸。
陆楚铭脸上露出少有的柔情，烛光摇曳，映衬着他的侧脸。
“月儿，往后你便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们终归还是走到一起了。”
粟虞脸颊微微泛着红，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平安，你在说什么？”
陆楚铭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幸运。”
粟虞便笑了，指了指桌上的合衾酒：“要喝了酒，才能长长久久呢！”
陆楚铭便起身去倒酒，酒刚倒好，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回头，却见粟虞晕倒在床边，脸上是脂粉都掩不住的苍白。
第三十一章
“朕问你她到底怎么样样了！”
偌大的行宫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声音，地上一地被砸碎的碎虞片。
几个太医跪在陆楚铭跟前，大气也不敢多出。
一个年迈的老太医叩了叩头：“陛下息怒，粟小姐的身体本就不好，此次兖州疫疾实在折腾得不轻，伤了根本，哪怕是华佗在世，恐也只能保她半年无虞啊！”
半年！
陆楚铭的脸色一白，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在小药谷的时候，他便知道，粟虞身体不好，他想着也许是因为当年难产后身子虚，只要好好养着就没有问题。
可是，他从未想过，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可能！她出身将门，幼时好武，身体底子远比一般女子要好，怎么可能会羸弱至此！”他不相信，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好不容易他看清自己，怎么会……
老太医只得继续道：“陛下，从脉象上看，粟小姐的病时间长久，最起码也病了五六年了，若早些养着，倒也还能医治，可这病势缠绵日久，到如今，的确无力回天了。”
闻言，陆楚铭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转头看见床上安静躺着的粟虞，她已经越发消瘦，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病了五六年……那便是说，她在宫里的那几年便已经病了，可他作为丈夫，却什么都不知道。
一瞬间，一种令人窒息的痛悔如潮水般涌来，让陆楚铭心里如被针扎。
她病了，他却总是罚她，罚她跪皇祠，罚她夜晚抄经，罚她在大雨中给赵绣儿下跪……
一桩桩一件件，陆楚铭自己都不敢想自己从前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
他仅仅因为心里一点不平，一点怨愤，便将所有的气出在粟虞身上，而粟虞就这样默默受着，从来不曾与他多说过一句。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明明他很早以前便发现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越发苍白的脸色，还有当年宫里人常跟他汇报，粟虞那些总也吃不完的药。
可他没去在乎，他就想看她痛苦，然后等她熬不住了，来跟自己说一句软话。
他从头到尾，要的不过是她对他低一次头，可这一等，换来的不过是末路穷途。
陆楚铭将人都屏退，在粟虞床边坐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紧皱着。
他伸手想去抚平，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颤，如今种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连弥补都没有机会。
良久，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眼角有丝湿润，抬手才发现是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陆楚铭抹掉那一丝水痕，一向冷峻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悲怆。
他轻抚着粟虞的眉眼，喃喃开口：“月儿，余生我再也不罚你了，我们好好过。”
话到最后，只剩了哽咽。
一片漆黑里，粟虞却好似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梦里，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从小与一个少年在一起玩耍，后来相爱。
直到有一日，少年奉旨出征，那时敌国凶悍，这一战极为凶险，她日夜忧心，终于忍不住偷跑出门，跟去战场。
只是，她到的晚了，长岭经历了凶险的一战，听说少年带的那一队人马全军覆没。
她不信，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在上万具尸首之中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为了救他，她拖着少年翻过一整座山，将少年留在一间民房前，换上少年的将袍，只身引开追兵。
她逃了一夜，被逼到悬崖边上，为了不被抓，她毅然跳下悬崖，最后心里还惦念着少年是否有人相救……
幸而，她大难不死，被前来支援的兄长找到，她虽然保住了性命，身体却比从前弱了不少，也撞坏了头，开始不记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以命相博，才救少年脱险。
十六岁那年她披嫁衣，嫁给了新皇，做了那少年的皇后。
可她做皇后的那几年，从未有一刻是开心的，她的少年郎，爱上了另一个女子，对她视而不见。
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可她嫁了他五年才明白，是自己一厢情愿。
后来少年赐死了她唯一贴心的婢女，又赐假药害了自己的母亲，再后来……都不过是一场孽缘。
粟虞梦到那一年长春宫一场大火，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是她自己躺在血水浸染的床上，一遍遍绝望的呻吟……
“不要——”她惊呼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可一睁眼，她看见陆楚铭正守在她身边，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月儿，你醒了！”
粟虞受了惊一般，慌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你放开！”
第三十二章
夜色沉沉，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粟虞抓着被子，眼神中带有惊恐，她已经分不清，刚刚所见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了。
陆楚铭愣了一下，试着去拉粟虞的手，可却被她躲开。
“月儿，我是平安啊，你怎么了？”
粟虞往床后边缩了缩，与他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看着眼前的人，跟梦中见到的皇帝一模一样，而梦里，那分明是个薄情寡义的皇帝！
他此刻万般柔情，就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往里拉。
粟虞难受的捂住头，哑着嗓子开口：“你不是平安，不是平安，不是……”
陆楚铭没有预料到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刺激她，只得无奈往后退了退。
“月儿，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你先好好休息，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门被人轻轻关上，粟虞这才冷静了下来，脑海里却始终一片乱糟糟的。
很多事，她好像能记起来了，却又好像遥远的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粟虞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在梦中见到过的陆太医。
所以，那分明不是梦，而是……真的。
陆太医办事一向谨慎，把完脉，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去准备纸笔，他来写方子。
等到屋里只剩下粟虞，他才叹息一声：“娘娘身体大不如前，此时脉象却比从前要好，恐开始回光返照，此事可要微臣告诉老将军一声？”
粟虞脸色惨白，无力的摇摇头：“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你莫告诉父亲，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