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出生在天牢、自幼跟着养父在牢房长大,而如今临死前又回到了这里。
二十二年前。
她亲生父亲当朝太子,被人诬陷谋反,被至亲皇爷爷亲手了结!
而如今她又被同样扣上了谋反的罪名,给她扣上罪名的,是她的夫君!
“提邢司大人。”
狱卒的声音将黎楚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着正一品官袍的谷郎琛走了过来。
黎楚思眸色寂寥,她见证了谷郎琛穿素服俊美、穿县官官服高大挺拔,而如今,看着一身紫棠色赤金线长袍的他,竟是如此的陌生。
牢内,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谷郎琛看着黎楚思苍白的脸,还有额间未愈的伤,终归先走上前。
他俯身,大手落在她伤处旁:“怎么弄的?”
黎楚思不说话,只是睁着泛红的眼望着他。
谷郎琛依旧耐着性子,拿出药给她擦拭,轻声道:“你放心,三日后,本司会让人顶替于你。那时,皇太女已死,你还是本司的夫人。”
这般温柔的话却像一根长刺,刺进了黎楚思的喉中。
第十章 刀落
大牢之外,寒风凛冽,冰冷的雨还在下。
丝丝凉风入骨,一刻后,黎楚思看着谷郎琛熟悉的脸,哑声问道:“萧寒,我们回凉州去,好不好?”
闻言,谷郎琛擦药的动作一顿。
他收回手,淡淡道:“回凉州作何?如今本司执掌朝政,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黎楚思心底一抽,眼中掠过几许痛意。
她垂眸不再说话。
谷郎琛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又拿出一白瓷瓶。
正是黎楚思一直收着的梁左相给的药。
“你不说偶感风寒吗?我把药带来了,牢房里湿气重,你要多注意。”
黎楚思看着那药瓶,眸光一震,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
她看着谷郎琛,颤着手接过:“好。”
待谷郎琛走后,黎楚思痴痴看着那药许久。
她一直将它收着,藏着,就是想装作不见,不闻,然而现在她才惊觉,养父说得对。
在其位谋其政,责任越大,身上的担子则越重。
她没能护住魏国,愧对列祖列宗,怎能苟活于世!
黎楚思噙着泪,仰头将整瓶药喝尽。
药入喉中,苦涩不已,这药一时半刻还不会发作。
她忍着满口的苦意,从怀中掏出皇上给的令牌:“你们出来吧。”
话音刚落,牢房狱卒顷刻被抹杀。
几个黑衣人跪在牢外:“主子。”
黎楚思抬眼看向他们,语带倦意:“三日后,我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此事办成,你们便可重归自由!”
……
三日后。
寒风卷着暮雪扫着整个京城。
黎楚思被蒙着头捆着手推上囚车,押赴午门。
谷郎琛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见那跌跌撞撞而来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不适。
但想着不过是与黎楚思身形相似之人,况他已吩咐人将黎楚思送出天牢,便没有在意。
黎楚思跪在刑台上,单薄的身子颤抖着。
三日来,毒药已渗透五脏六腑,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像被无数蚂蚁啃噬着。
鲜血顺着她的口鼻不断地流下。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可她似是看见养父逆着一束温暖的光朝她走来。
她弯了弯唇角,恍若忘了深入骨髓的痛楚。
黎楚思知道,从她成为永昌郡主时,就注定了她为人棋子的命。
皇上虽立她为皇太女,也不过是为了赎清他错杀太子的罪过。
后来,又想借她的手除去谷郎琛。
而谷郎琛,曾经是爱她,可如今却当她是争夺权力的工具。
只有养父,即使是死,也是为了自己。
她这一生对得起所有人,独独对不起养父……
鲜血滴落在素色囚服上,染的衣襟一片LJ殷红。
望着刑台上那不断淌血的人,谷郎琛眸色一紧。
他心中隐隐不安,起身想上前查看,然而方走一步,一旁官吏提醒道。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闻言,谷郎琛脚步顿住,转身回到座上。
伸手拿起监斩令,向前一掷:“斩!”
令牌落下。
刽子手揭开黎楚思头上的黑布,手起刀落。
刀光之下,谷郎琛看到的赫然是黎楚思满是鲜血的脸!
第十一章 晚了
黎楚思微仰着头,面如死灰。
刀风间,她只听见谷郎琛惊惧嘶吼道:“住手——!”
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似君臣颠倒了过来。
黎楚思浸血的双眸怔怔望着朝她狂奔而来的谷郎琛,心在此刻忽地多了抹怨恨。
谷郎琛,是你负了我!
“轰隆——!”
冬雷再至,银白的雪上淌着温热的血,凄怆哀恸。
伴着风刀,谷郎琛跪于刑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香消玉碎故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
晚秋渐凉,寒意微刺。
京城西北角一府内,小厮正送走从宫中来宣旨的总管公公。
几个丫鬟急匆匆地捧着品红缕金凤湘色滚边袍、玉锦鞋及点翠首饰入了院子。
“夫人,宫服已到。”为首丫鬟低头恭敬道。
一袭古烟纹碧锦裙的黎楚思抬眸望去。
深邃的目光落在身前这套极致奢华的郡主宫服上。
她站起身,抬手轻抚着一枝点翠步摇。
这可比谷郎琛送她的那枝金步摇贵重多了。
“放在这儿吧。”
黎楚思收回视线,屏退丫鬟后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铜镜中,一张清丽红润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往日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茫然。
食指自鬓角缓缓向下,停至嫣红的唇上。
黎楚思杏眼一眯,微微失了神。
她本以为自己命丧断头台,不想竟回到了一年前被封郡主那天。
经过几番确认,她才接受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黎楚思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凋零殆尽,枯枝映着余晖,平添了一丝荒芜。
她目光又落在右侧的床榻上。
谷郎琛还未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如今的他应该正暗自培养党羽,甚至还和萧颜……
黎楚思眼神一暗。
但一切还来得及,谷郎琛羽翼未丰,萧颜也还未进宫。
更重要的是,养父还未死……
她心恍然一疼,在忆起他的惨死,心中的怨怼更多了几分。
亥时过半。
刚回府的谷郎琛见厅内还陈放着皇上赏赐给黎楚思的东西,眉头一蹙:“把这些东西搬下去。”
话毕,便往院子去了。
只是才进院内,未展的眉头又紧蹙了几分。
房中不同与往日地漆黑一片,桌上没有那总会为他照路而留着的烛火。
谷郎琛心有疑惑。
难道黎楚思不在?
他大步跨了进去,借着外头微弱的月光,只见黎楚思静静地躺在床上。
呼吸均匀,似是睡熟了。
谷郎琛眸色一沉,他摸着黑褪去外衫后躺了上去。
习惯性了伸手一捞,将那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
黎楚思并未睡,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谷郎琛。
“没睡?”谷郎琛抚着她的头发,声音低哑。
黎楚思暗自深吸一口气,并未闻见那股让她酸楚的香味。
她阖上眼,语气平淡:“你忙了一整日,快歇息吧。”
谷郎琛一愣。
他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但困意渐渐袭来,他搂着黎楚思,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黎楚思再次睁眼,眼中的挣扎越渐明显。
她伸出手,抚了抚谷郎琛的脸。
现在的他还没有彻底陷入权势的沼泽中,若他能回头最好。
若不能……
第十二章 椸枷
谷郎琛悠悠转醒,忽觉怀中已空,不由蹙眉起身。
“朝服已备好了,快洗漱吧。”
黎楚思一边理着椸枷上的暗彤色朝服一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