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打了把方向盘,随口问,“她修车?”
秦展,“你这什么表情,不信是吧?”
秦烈没吭声,微挑着眉梢,一脸不信。
秦展不高兴了,“哥,你别瞧不起西北姑娘,你去找人打听一下陈汐。”
秦烈表情仍带着一丝不屑。
秦展忍不住嚷嚷,“人在敦煌博物馆上班,工作可好了,来了外宾都是她给当导游,讲英文。”
秦烈,“工作这么好,那还开什么修车厂?”
秦展,“人家觉得没意思呗,不想干这种铁饭碗的工作了,想修车。”
秦烈轻嗤一声,“嗯。”
秦展,“你别看人是个女的,长得还那么漂亮。”
秦展说这话时恍了一下神,“人家修车的手艺不比老爷们儿差。”
“我买的那辆破吉普,好几个店看了都说修不好,刘伯洋也不敢修,汐姐说,她能修好。”
秦烈若有所思,秦展觉得他还是不信。
“你要不服,明天到刘伯洋的修车店来看,我就不信你不服。”
秦烈把车开进新一区,停在秦展家单元楼下。
秦展打开车门,风沙裹着曲子戏,铿锵有力的腔调,刮进车里。
秦烈看了眼不远处的小花园。
平时每到傍晚,有几个退休的油田职工,会在花园里唱曲子戏。
今天风大,唱戏的人不知转战进了哪家屋里。
秦展,“哥,上去吃个饭再走吧。”
秦烈摆摆手,“晚上有事。”
秦展,“那我走了。”
秦烈点点头,在他关车门前忽然问道,“明天几点?”
秦展,“啊?”
秦烈,“她明天,几点帮你修车?”
陈汐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开车去了单位。
下午在鸣沙山录的视频,今晚就得剪辑出来,赶在五一期间发出去。
鸣山北路上,静静矗立着市博物馆。
风没那么大了,博物馆土黄色方方正正的建筑和昏黄的天色,几乎融在了一起。
陈汐在博物馆大门外减速,缓缓驶进院里。
她很喜欢市博物馆的建筑。
方正的展馆没有一丝多余的造型和修饰,像长城和烽燧,是历史粗粝的味道。
陈汐一直觉得,这座沙漠小城里的博物馆,就该是这个样子。
把摩托车停在办公楼前,摘下头盔,蹬蹬蹬迈上台阶。
这个时间已经是下班点,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办公楼里很安静。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她的脚步声,空气里有种熟悉的味道,挺好闻的。
一个人在某处地方待久了,就会对那个地方的味道不再敏感。
今天或许是因为外面起风的缘故,陈汐又闻到了走廊里那种类似旧书报的味道。
这种味道,和她入职那天,走进这栋楼时闻到的一样。
陈汐忽然就想,她要这样过到老吗?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科长还在。
“您还没走啊?”
陈汐把包扔在办公桌上,打开电脑。
马科长点点头,“有个老同学,明天带她的学生来参观,我准备个发言稿。”
陈汐怔了怔。
科长的发言稿,平时都是她或胡菲菲准备,内容大差不差,没见他这么郑重过。
她好奇地问了一嘴,“什么同学让您这么上心啊?”
马科长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一个硬骨头。”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问她,“你吃了没?我刚点了面条,给你加一份?”
陈汐,“陈记的?”
马科长看她眼睛放光,就知道她还饿着。
他点点头,掏出手机加单。
陈汐,“大宽,特辣,加卤蛋。”
说完加上一句,“谢谢领导。”
马科长加完单,随口问陈汐,“视频拍完了吗?”
陈汐点点头,“还挺幸运,把沙尘暴起来的画面也录下来了。”
马科长,“咱们科今年的重点工作,就是把视频号做起来。”
“拍完这个飞天舞,你跟小胡再琢磨琢磨其他吸引流量的题材,最好你每期都能出镜。”
陈汐笑说,“万一我成网红,辞职怎么办?”
马科长,“你又不傻,这么好的工作,你舍得丢?”
陈汐没答,坐下来输入开机密码。
胡菲菲已经把下午录的视频上传到了网盘,陈汐负责剪辑。
她下载视频看了一遍,比预期要好些。
多亏了闺蜜韩素素是个舞蹈老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飞天舞动作,还借了他们一台小鼓风机。
视频里的她仙衣飘飘,背后是大漠黄沙,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陈汐剪辑视频的工夫,马科长把发言稿又修改了一遍,终于满意了。
外卖不一会儿送来,陈汐打开餐盒,房间里立刻窜起扑鼻的香。
陈汐弯腰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壶醋。
“要吗?”
她问马科长。
马科长点的牛肉炸酱面,他摇摇头,哭笑不得地说,“你可真行,把醋搁办公室。”
陈汐往漂了厚厚一层红辣椒油的面里,倒了一气醋。
“我奶奶自制的米醋,离了这个什么面都没味儿。”
她坐下来,挑起一筷子裹着辣油的宽面吹一吹,吃一大口。
“陈记的辣子不错。”
马科长点点头,“香的呔。”
吃完饭,陈汐继续干活。
马科长起身倒了杯水,走过来对陈汐说,“有个事,你得走点心了。”
陈汐边干活边问,“哦,什么事?”
马科长,“老宋明年就要退了。”
陈汐,“嗯?”
马科长,“还用我说的,更明白点吗?”
陈汐正在选音乐,脑子慢了半拍,一脸茫然看向他。
马科长,“你说你,聪明劲儿都没用在正经地方。”
咱们科就你和小胡两个学历够资格竞聘副科长,据我所知,她已经在活动了。”
陈汐哦了一声,依然无动于衷。
马科长,“你专业能力比她强,可没人家会来事啊。”
“提干的事,我会尽力帮你,可有些人情,还得你自己走动。”
他拍拍陈汐的桌子,“上点心吧,姑娘。”
陈汐哦了一声,一抬眼,对上马科长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谢谢马叔。”
她干巴巴地补了一句。
马科长摇摇头,“我走了啊,你也别太晚回家。”
陈汐点点头,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
马科长是陈汐爸爸的徒弟。
年轻时候,他跟着陈汐爸爸常年在野外修复壁画。
结婚后,为了稳定就换了工作。
而陈汐爸爸却为了这份工作抛家舍业。
他对师父感情很深,也很愧疚。
马科长收拾东西回家,走到办公室门口突然想起什么。
他回头对陈汐说,“明天下午两点钟,你来给那些孩子们讲解吧。”
陈汐回头问他,“什么孩子?”
马科长,“山里来的孩子。”
陈汐剪辑完视频已经快十点。
中间范明素给她发了段语音,说姑姑带了辣卤羊蹄,叫她早点回家吃。
陈汐还在生她的气,没理她。
今晚姑姑过来住,陈汐不用去沙洲夜市接奶奶回家。
从单位出来时风已经停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沙尘的味道,夜空却澄澈如洗。
陈汐骑上摩托,在空旷的街上飞驰。
从鸣山路拐进文博路,一直向西,不一会儿就到了七里镇上一处空旷的场地。
这是她中意的地方,交通方便,是自驾来敦煌的游客必经的路段,不愁客源。
陈汐把车停在生锈的铁栅栏外,看了看里面黑魆魆的平房,院子里杂草长到半人高。
她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支,坐到摩托车上默默吸了几口。
这场地的租金,还能不能再降点?
她卡上有将近二十万,一部分是工作五年来的工资,一部分是帮人修车赚的钱,还有一部分是爸妈给的。
刨去租金和设备就不剩什么钱了。
陈汐正琢磨事,手机突然响了,是白宇宁打来的。
这周他在医院值夜班,每天十点前都会给陈汐打电话说晚安。
陈汐接起电话。
“喂,睡下没?”
白宇宁问她。
“还没。”
陈汐朝夜色里轻轻吐出口烟。
白宇宁,“干嘛呢?”
陈汐,“在外面呢。”
白宇宁,“哪啊?”
陈汐,“七里镇这边,我刚加完班,过来转一圈。”
白宇宁,“大晚上的,别在外面晃了,早点回去睡觉。”
陈汐点点头,问他,“你今天值班忙吗?”
白宇宁,“刚从病房出来,一个病人术后出了点问题。”
陈汐随口问道,“什么问题?”
白宇宁,“刀口愈合不好,还有点胸腔积液,不是什么大问题。”
陈汐有点心不在焉,低低嗯了一声。
白宇宁,“今晚刘大夫不在,屋里就我一人,不然,你来?”
陈汐明知故问,“来干吗?”
白宇宁低低笑了,“送温暖。”
陈汐轻轻磕掉烟灰,声音索然,“不来。”
白宇宁,“怎么了?听你声音好像不高兴。”
陈汐默然片刻,忽然说,“我想辞职了。”
白宇宁沉默几秒,像是惊讶得忘了说什么。
“真的想啊?”
陈汐听出他声音认真起来了。
陈汐,“嗯,真的。”
白宇宁,“辞职干嘛?”
陈汐,“开修理厂,地方我都看好了。”
她听到电话那边白宇宁深深吸了口气。
“这事你之前也提过几次,我一直当你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陈汐,“为什么不能当真?”
白宇宁,“你现在的工作多好啊,多少人想进你们单位都进不去。”
“你还是正式编制,工作稳定,收入也不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汐不说话,低头默默抽烟。
白宇宁,“而且你在单位很受器重,来了领导和外宾都是你接待,多少人羡慕你的工作。”
“马科长说你们副科长要退了,你有机会往上走一走,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非要去修车。”
“我觉得你冷静冷静,别想一出是一出。”
陈汐,“可我觉得,挺没劲的。”
白宇宁,“普通人的一生不都是这样的吗?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工作这么好,男朋友也好。”
说到这,他笑了笑。
“有房有车,还是市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请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汐想想,确实没什么不满意的,可也说不上有多满足。
白宇宁,“咱们成家后,生个男孩,再生个女孩,我名字都想了,男孩叫张掖,女孩叫张沙。”
他声音变得轻快,像是已经开始畅想起,他们美满的小日子。
陈汐打断他,“生儿育女,然后呢?”
白宇宁,“把孩子好好养大啊,让他们考上好大学,跟咱俩一样优秀。”
陈汐,“然后呢?”
白宇宁怔然片刻,“然后,然后你就享福啊。”
陈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之前提到开修车厂的事,两个人也总是鸡同鸭讲。
“算了,改天再说。”
陈汐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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