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翻过肩膀,虚虚实实的遮掩了摇曳的珠光,他说他不及我狠心肠,他只舍得在床上折腾我。
我唇边笑意敛去,窗外淅淅沥沥的水声,泛着虚无缥缈的薄雾,一层层晕染开,恍若大梦深处。
“张老板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凝眸不语。
我手肘抵住靠背,艰难撑起身子,“你当我天真无知不谙世事吗。自作多情到误以为残花败柳,能入张老板的心?”
他瞳孔依旧无波无澜,仿佛我错了,我真的猜错了。
祖宗对我的宠爱不纯粹,他却实打实的要护我。
可能吗?
他铁石打磨的五脏六腑,演戏连自己都骗得过,何况骗局外人。
米兰说,二奶这段生涯,我最大败笔,就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迷上不该痴迷的男人。
我已经错了一次,我会犯糊涂错第二次吗。
“你认为是什么。”他整理着袖绾处纽扣,语气不咸不淡。
“张老板最清楚,何必由我说。”
他危险眯了眯眼,正在这时,鲁曼推门进入,我隔着缝隙看清了她,她端着茶杯,无比谨慎生怕洒了,她最先闻到是一股弥漫的淫靡的腥味,随即才发现满室的凌乱狼藉。
我披头散发,白嫩的屁股光溜溜,四仰八叉躺在沙发,高耸的胸口皱皱巴巴,翻来覆去搓弄的,两瓣臀粘连污秽,她愣住,神色复杂瞅了好一会儿,缄默扭头,镇定自若走向那张书桌。
她轻手轻脚放下,打量他的表情,察觉不是太愤怒,才张口说,“廷哥,淮北十一街的霸爷,打电话托我转告你,他指派了替罪的小头目,这批货由那人扛了,暂时一段日子,最好不要与市检察院和市局为敌,沈良洲的路数狠,我们观望一阵再说。”
张宗廷把玩扳指,不急不缓嗯了声,他侧移视线,杯口翻腾着徐徐白雾,“碧螺春。”
“金骏眉还剩一匙,味道不浓你不喝,我让手下去茶行买了。”
他观赏着描金的牡丹花纹,鲁曼迟迟不动,他问还有事吗。
她笑了笑,上前两步,抬手重新解开他颈间纽扣,“系错位了,廷哥有心事吗?”
她讳莫如深瞥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说松原出差错,与乔小姐有关。事发前两晚,她去过九姑娘的场子,还与王堂主会面?”
张宗廷慢条斯理的拂了拂湛清碧绿的茶水,“你想说什么。”
鲁曼笑得茫然无害,“是廷哥授意吗。你与乔小姐合谋,演给沈良州看?”
她接连提及的名字,是张宗廷此时最厌烦听到的,我穿裙子的手一僵,无声无息站起,盯着近在咫尺的鲁曼。
这个女人,我接触不多,直觉告诉我,她和文娴很像。
隐忍,冷静,虚伪,阴险。
我在祖宗身边如何上位煎熬,她跟着张宗廷,只会变本加厉,说白了,没两把刷子,没点用处,床上伺候得不爽,她早被踢了。
张宗廷的眉目清清淡淡,不喜悦也不生气,他直接换了话题,“今天出门吗。”
鲁曼说约了几位太太。
茶太烫,他反手扣住杯盖,“看中什么尽管买。你喜欢就好。”
张宗廷说到这份儿上,是真的疼鲁曼,她很高兴,“我知道。”
杯子原封不动放回桌角,鲁曼瞧了一眼,“我一时片刻走不了,乔小姐有需要,招呼我不迟。”
她说完走出房间,我趁机紧随其后,飞快向门口冲去,走廊的灯束忽明忽暗,几秒的功夫,亮得夺目。
我衣摆上浮荡着一抹黑压压的纤细长影,是男人的。
我心口一沉,抬头张望,煞气十足的阿炳和两名陌生的马仔持枪,从正前方与两侧包抄围堵,驻足于三米之外,深不见底的枪口对准了我。
我脚下重达千斤,倏而僵滞,寸步难移。
张宗廷也随我一同看这一幕。
显然不是他命令,他隐约有错愕,一言不发。
阿炳唇边勾着嗜血的歹意,“乔小姐,您怕是还不了解,道上的规矩。”
我问他什么规矩。
他大拇指扣动扳机,吧嗒脆响,我惊得一颤。
玩真的。
他腔调阴阳怪气,“冤有头,债有主,血要血偿。三块油田,整个松原市,半个吉林省,如此大的一笔帐,您说咱怎么算。”
邪火憋久了,他一气儿崩出,不打嘣,我哑口无言。
的确,是该和我算。
祖宗纵然手眼通天,没有我从头至尾的疏通,运作,瞒天过海,他定乾坤的这步棋,下得不会如此精彩绝妙。
“阿炳,各司其主的道理,不用我解释。你卖命为糊口,为肝胆忠义,我为感情,为讨好我男人,你拿枪指着我没错,我做这件事也没错。”
两名马仔立于原地,他缓慢逼近,相隔的空隙从三米缩短为一米,半米,枪口严丝合缝抵在我眉间,他食指按住开关,只需半厘的挤压,我便魂断当场。
他力气极大,附着枪口之下的娇嫩皮肤,铬出血斑鲜红。
“您不识抬举,我也只好无礼了。廷哥不下令杀,我留您半口气,委屈您跟我走一趟地牢。那儿有意思,咱好好清算。”
阿炳腕力一顶,我身子摇摇欲坠后倒,下一秒他钳制我,反转推向门口,我们位置大变,南北互换,他扬下巴示意我前行。
我由背对张宗廷,改为面向他,我们隔着阿炳,对视了片刻,他蹙眉,“放她走。”
“廷哥!”阿炳握枪更紧,侧头大喊,“这一回没攻下,沈良州领着白道锐气大增,最起码半年之内,咱啃不下这块饼。要不是她,您此时此刻已经吞掉了林柏祥的油田。失去油田,他拿什么坐稳吉林的头把交椅。东三省的地盘不都是您的吗?”
“我让你放人。”他寒冽的目光定在阿炳后背,不容反抗的凌厉,“办大事有得是路子,把她平安送回去。”
阿炳无奈,张宗廷两次要求别动我,便是死不能改的坚决,阿炳还不敢忤逆他的命令,不情不愿收了枪,恶狠狠瞪着我,实则对屋内的男人说,“廷哥,您隐藏的那重身份,逐渐浮出水面,局面由不得您手软了。白道压得猛,您更要先发制人。倘若下一回,这个娘们儿再坏您的事,我就算豁出命,也会为您了结。”
张宗廷压着怒火,等茶水的温度冷却,“不关她事,记沈良州的头上。”
阿炳长出一口气,枪塞进腰间,“廷哥,您心里有数。兴趣是摆在身家性命之后的。”
张宗廷背过身,飞舞的窗纱遮了他一半轮廓,他平静嗯。
阿炳这才朝我比划了请的手势,我无暇理会他阴冷的面目,转身下楼。
从别墅离开,蒙蒙霏霏的细雨变成铺天盖地的瓢泼。
整条冗长的街道,苍茫混沌一片。
我站在台阶上失神,如此磅礴的雨,到底从哪来。
苍天轮回的泪吗。
我凝望昏沉的远处,倾泻的雨帘被低垂的伞形屋檐稀释,洒落而下,淅淅沥沥,打湿了裙摆,我一滴滴掸去,却越溅越多,我失了耐性,用力一扯,褶皱丛生。
身后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停留半米之处,男人的声音遭击打的雨水冲淡,飘忽空旷,“乔小姐,炳哥吩咐我送您回家。”
我望着淌水的地面好一会儿,乳白色瓷砖洗得通透,光洁如玉,清晰倒映我单薄的身影,“张宗廷确实丢了油田吗。”
马仔没想我问这个,他掀眼皮儿,“您没来之前,廷哥发了一通火,上上下下的人全都遭了殃。这还能有假吗。”
我冷言冷语,“他失手失得太干脆,倒像是将计就计,另有打算。”
马仔哼笑,“乔小姐效忠沈良州,背地里搞鬼花样百出,廷哥对您心慈手软,以致酿成大祸。您掂量清楚,没有廷哥护着您,没有诱捕他的价值在,您再忠心耿耿,沈良州又能给您什么?”
我余光不着痕迹扫他,他跳下台阶,撑了一把伞在我头顶,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他声音也断断续续,“乔小姐,请吧,炳哥出来,您可不容易走了。”
我没犯倔,迅速坐进车里,炮也打了,还有什么好计较。
车一路疾驰,开出郊外,驶向辽阔的市区。
哈尔滨是一座美丽的城。
它没有北京糜乱,没有上海锦绣,没有香港绚丽,它是复杂的,梦幻的,又黑暗至极的。
娼妓眼中这座城,虚伪而污浊。
可哪一座城,不都是这样吗?
新入行的姐妹儿、圈外的过客,不止一次问过我,你不依不舍的欢场,到底如何诱惑。
它除了那副淫靡的,灯红酒绿的模样,你死活不肯跳出火坑的还有什么。
是爱与性,是权的迷醉,是红妆的疼痛,是疯狂的欲。
是底层女人与高贵的男人,撕裂身份,颠倒世俗,沉沦肉体的博弈。
婊子的爱情,毫无美感,荒谬,屈辱,难以启齿。
我也笑自己,一如我笑红桃,笑她为那个混账到骨子里的男人,险些毁了一生。
可荒唐的情,遇见祖宗,注定摧残这颗从没打开过的心。
他像瘟疫一般,在我体内所有细胞扩散蔓延,我的悲欢,我的喜怒,我的白天与黑夜,再不完整属于我。
我抚摸挂满雨滴的玻璃,不知风波已过的雨水,能否洗刷掉我不想记住的一切。
我很怕,怕一夜之后,怕天空大亮,我该以怎样的面孔和态度,迎接祖宗。
【拜年啦!祝姐妹儿们万事大吉!明晚10点。祖宗和女主,关首长的大戏敲锣了!】
078别不要我
我回到别墅临近子夜,保姆守在客厅等我,空空荡荡的鞋柜,没有一丝熟悉的烟味,祖宗进门必会抽一支烟,我预感到结果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良州没回来吗。”
保姆犹豫了下,不敢直视我,“沈检察长来过电话,这几晚在沈太太那里住。”
我面无表情把皮包递给她,保姆安抚说沈太太流产不久,沈检察长顾及她面子也是情理之中,敬重大于感情,否则沈检察长也不会这样疼您。
我笑了笑,“文娴不就是给我下马威吗。我为良州跑腿办事,连见他一面都要受制于大房,她太小瞧我了,这点寂寞和委屈,我按捺得住,也不当回事儿。我等着和她玩一票大的。”
这一夜我很不踏实,祖宗干晾着我,对我不理不睬,我不慌是假的,何止是慌,我吓得胆颤心惊。
金主的冷落,是二奶的灾难,祖宗对我的感情,来自于肉体,他睡得频繁,我才能拴得牢靠,他一旦不睡了,慢慢也就遗忘了。
吃腻的菜,撂下筷子,还会重拾吗?
这圈子里的情妇小三儿,之所以终日惶惶不安,怕的正是金主食之无味这一天。
我嘴硬不过维护尊严,男人不在,脸皮也得要,难道让外人看笑话吗?
其实这张冷清的床,我躺得难受极了。
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时,我听见门锁响,正巧我口渴,刚想招呼保姆送水,睁开眼出乎意料的发现屋子里亮了一盏灯,灯束昏暗,洒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斑驳,笼罩于四方茶几上,暗红色的沙发堆叠了一团黑影,那影子在黯淡的光柱里晃了晃,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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