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又过了许久,三皇子与嫡姐的赐婚旨意才下。
那日同样有许多的赏赐,可不论是数量还是价值,都远远地不如我的那份。
嫡姐为此与爹争执了许久。可太子即便是再无能,一日为太子,便与三皇子是君臣之别。
无论如何,礼不可废。
嫡姐看我的眼神,也越加嫉恨,连样子都已经快懒得装了。
我每日除了学习大婚时的礼节,便是翻阅各个时期的典籍、史书,以前终究是见识浅薄,才会一遇到事便先慌了神。
而嫡姐忙于结交诸位大臣的内眷,采买各种礼物相送。
「清欢,你还不知道吧。」嫡姐屏退了左右,径直坐到我身旁说道。
「阿姐说什么?」我将书合上,正襟坐好。
「太子即将出征塞北,今日朝上刚定下的。」嫡姐看向我,「清欢,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嫡姐嘴角弯着,可眼中却尽是戏谑:「不过,若是此战赢不了,那便可能马革裹尸了。」
「你现如今还未入东宫,若他真的回不来,还可以改嫁。到时候阿姐给你相看个称心意的。」
嫡姐句句似是为我考虑,可字字都如尖刀一般。
「嫡姐多虑了。以太子之才,必能凯旋而归。」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自圣旨降下那天起,我宋清欢便已是太子妃。
我绝不再退让,哪怕半分。
「倒是三皇子,此番未能出征塞北,失了这赫赫战功,今后朝堂之上,不知那些老将军们还会支持他吗?」
「阿姐,你借着内眷攀附朝中大臣,再以爹的名义让他们推举太子出征,这事儿,三皇子他知道吗?」
我笑了笑,斟了一杯茶推给嫡姐。
听我言罢,嫡姐愣了一下,旋即变了脸色:「你如何知道!」
我将杯中茶饮下,这才轻声道:「知道此事的,不止是我。对了阿姐,今日下朝后,你见过爹了吗?清欢猜测,爹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见你。」
嫡姐面色一白,将茶盏猛地砸向地面,匆匆地离去。
待嫡姐走得看不见身影,我才舒了口气。
嫡姐攀附朝中大臣之事,自然是那个声音告诉我的,虽然当时并未提及所谋之事,可如今看来,正是为了太子出征。
如今,我只后悔当时没有将此事告知太子,让他有所防范。
嫡姐纵然重活一世,可若不读书、不明理、不知事,便是再重活十次,也是鼠目寸光的宅院妇人。
也不知后来爹同嫡姐说了些什么,那日后,我只知她被禁足了半月,这样的蠢事,爹也只舍得让她禁足而已。
6.
太子出征的日子也定在那时。
这半月,我求了爹几次,可他一次也没有允我入宫。
临近出征,我比预想中的还要慌乱。
塞北游牧士兵骁勇善战,此为外忧;而他所御部下中不乏三皇子党羽,此为内患。
若是内外勾结,在塞北边陲取他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直到太子出征,我终究也没能见他一面,只能随着送军的人一道站在城楼上。
如黑龙一般的队伍蜿蜒西去,马蹄声「轰轰」,只余下身后烟尘万丈。
「清欢,吾终于见你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转过身,见到皇后眼眶微红,视线在烟尘中左右扫着,终是找不到那一抹明黄。
「你随吾来。」皇后收回视线,将我引到避开人的地方。
「易遂他出征前留下一封信,托吾给你。」皇后声音颤颤的,「他本想亲手给你,奈何大军出征前军情要务太多,一直抽不开身。」
「清欢,这个玉牌你拿着,以后若有事,便执此牌入宫寻吾,无人敢拦。」她在我手心塞了一枚冰润的玉牌,「虽说易遂走了,婚事要往后推,可吾已经将你当作半个女儿。受了委屈,尽管来找吾。」
临走时,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许久,神情与去世前的阿娘一般无二。
那时,阿娘抱着我,哭着说:「为娘不怕死,怕只怕今后你无人相护啊!」
阿娘走得不安,入殓时都不肯闭上眼。
可如今,我想,她该安心了吧。
待回了府关上门,我才小心地展开书信。
太子的字写得极为俊逸不俗,信的内容不长,除了说一些安抚的话,便是交代让我小心,三皇子必定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布局朝堂。
关于朝堂他已经留了后手,唯一担忧的便是宋清歌。
怕她会对我不利。
他说:「若有难,我盼你知难而退,不必与旁人拼上性命。万事有我。」
他还说:「知你在等,我必凯旋。」
字字句句,待我如同恩爱多年的夫妻。可我与他,分明仅见过一次。
我如何受得住他如此情深义重的嘱托?
摩挲着戴在中指的戒指,我心中也不知是暖,还是忧。
如今只盼他平安地归来。
7.
嫡姐的禁足已解,因着太子出征,她与三皇子的婚期便提到了我的前面。
出嫁前一天,她给了我一串红珊瑚的珠链。
「这珠链是当初我出生时林姨娘送的贺礼,前些日子翻了出来,便想着还给你。不管之前如何,我们毕竟是姐妹啊!」
嫡姐握着我的手,一副情深的模样。
「自然。」我只应下。
「红豆糕未能如愿地毒杀宋清欢,宋清歌便拿出来了红珊瑚珠链。」
「染了箭毒木汁液的红珊瑚珠链,足以见血封喉。」
我已经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提示。
它虽然出现的次数少,可每次都提示得恰到好处。
我原打算将珠链原封不动地放在木盒中,可房内有如此剧毒,也担心将来再被她做其他文章。
便将珠链泡在清水中,再将洗刷过的水烧至沸腾,这样便可减弱毒性。最后将那些水倒在院子中的树下。
这才算安下心来。
8.
她出嫁那日,单单是爹为她置办的嫁妆便铺了一整条街。
只是如今,我眼中已不再有艳羡。
她有她的福气,我也有我的。
每过几日,我都要入宫去向皇后请安,说是请安,其实只是为了打听有没有战事的消息传回来。
最初的三个月,总是有信儿的。
后来很久也不见信儿,皇后说太子驱兵深入,驿路被毁,暂时怕是没有战报能传回来了。
尽管她自己急得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可每次我去,她都极力地安慰我。
直到我又一次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京城城防兵力尽在三皇子手中,距离京城最近的铁甲军又尽数地被太子带走。如今,三皇子若反,皇帝无兵可用。」
我知三皇子有夺嫡之心,可从未想过他会反!
他若要反,我该如何?
且不说如今我手中并无证据,便是有证据,京城无兵可用,若再打草惊蛇,岂不是反倒逼得三皇子立时反叛。
我思忖良久,虽无兵在,可却有不少老将。
那些老将军大多性情耿爽,而且都养得有一些精兵在府内。
虽数量不多,可若能妥善用之,应能解此困局。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听到朱老将军即将六十寿诞,便挑了些贺礼,登门拜贺。
见了朱老将军,呈上贺礼后我躬身一拜:「小女斗胆一问,朱将军如今,尚能饭否?」
听到此问,朱将军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豪声地笑道:「哈哈哈,便是当今皇上也不敢有此一问。老将如今一饭斗米,肉十斤!」
话毕,朱将军面色一怔,眉头紧拧打量了我一番:「可是西北有何变故?」
我摇头不语。
朱将军摆手斥退手下后,又开口:「说吧。老夫虽没文化,可『廉颇老矣』之词还是听过的。有何需老夫出力之处,你且明说。我等粗人不喜欢猜谜!」
「朱将军,那小女便直言了。」我恭谨道,「如今城防兵力虽在李胜之手,可他与三皇子交往密切,太子殿下将铁甲军带走后,京城周边亦无兵可用。若此时城防兵反,宫中防卫怕是顷刻瓦解。」
「大胆!」
朱将军一声厉喝,从位上站起来后,眼如猛虎般地瞪向我。
一股子逼人的杀气朝我奔涌而来。那一瞬,我甚至感觉他手中似乎握着一柄杀人的利刃,正顶着我的眉心。
我站在原地,腰板挺得笔直,纹丝不动。
「哼,胆识倒是不错。」片刻后,朱将军「哼」了一声,松了精神坐下。
什么胆识不错,刚才我怕得要命,可我知道,面对猛虎,退一步便会被撕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三皇子若敢叛乱,老夫将他脖子拧断!你且回去,这事儿本将军得查查。」
我忙又躬身:「还望朱将军谨慎行事。」
「你当老夫是你这个小憨娃?若老夫是三皇子的人,你今天就等着喂鱼吧!」朱将军哈哈一笑,又瞪了我一眼。
「快回去吧,待久了惹外人惦记。老夫府外,怕是也有钉子。」
闻言,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莽撞,出府时便格外地留了神,果真发现了几个行踪有疑的。
直到回了自己房间,我才长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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