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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王府厅中，顾长歌眼中撞入一道纤弱身影。
苏清荷？
顾长歌又倏地转头看叶凌风，眼睁睁望见他敛了脸上戾气，温柔问：“清荷，你怎么来了？”
苏清荷盈盈一笑，我见犹怜：“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便来看看你。”
月下清影，叶凌风与苏清荷坐于庭院中。
苏清荷纤手抚琴，叶凌风手持一只玉笛。
琴瑟和鸣。
顾长歌自虐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哀。
叶凌风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一曲琴谱天下无数人求而不得，所爱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两人刚成亲没多久，她寻访了一位制琴名家，费尽心力亲手制作了一把琴想要送给叶凌风。
但当她兴致冲冲抱着琴来到叶凌风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他冷着脸道：“你也配抚琴？东施效颦。”
说完抽出长剑，剑光一闪。
她亲手做的琴弦由中间齐齐断开。
叶凌风毫不留情地离去，丝毫没注意到顾长歌细密伤口布满的十根手指。
她永远成不了叶凌风爱的那种女子。
顾长歌从没一刻这般清晰的明白这件事。
这时，叶凌风的笛声却骤然停住，他脑海中突然出现顾长歌在这院中练枪法的身影，身姿翩若惊鸿。
又好像看见顾长歌停下动作，白皙脸颊微红，额间沁出一层薄汗，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看见他顾长歌眼睛先是一亮，又流露出踟蹰和惶恐。
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在这院里练了……”
“王爷，你怎么停了？”
苏清荷疑惑的声音打断叶凌风的回忆。
“没什么。”他莫名竟有些仓皇，忙收敛思绪，正要说话。
恰时，护卫来报：“王爷，陛下召您即时入宫。”
……
皇宫，紫微殿。
顾长歌跟着叶凌风走入。
见他向楚国皇帝谢玄行礼后询问：“皇兄，这么晚召我入宫何事？是因为今天那份边疆急报？”
谢玄抬眸看他，揉揉眉心才沉声道：“敌军突袭，谢家军主将受伤，边疆求援。”
叶凌风沉吟一瞬：“谢家军这次领兵的是旁支的谢明修吧？真是无用。”
顾长歌一顿，说是谢明修，其实她才是主将。
这份情报应该是数十天前，她与羌国大将军拓跋炎那一战。
许是谢家军连胜，拓跋炎坐不住了，召集人马夜攻云鹫城，顾长歌也在那场仗里受了伤。
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进京求援。
她又听见叶凌风道：“皇兄，我愿亲自领兵驰援。”
“不必，你给我安分在盛京待着！”
谢玄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又突然问，“阿辞，你这两月就没想过上镇国寺去看一眼顾长歌？”
顾长歌抬眸诧异望过去，陛下明知道她不在镇国寺，为何要问这句话？

叶凌风脸上出现一抹明显可见的烦躁。

“为何这几日个个都要跟我提顾长歌，搞得仿佛是我亏欠了她！”
“你……”谢玄语气一沉，又无奈地问，“你就不曾对她动心分毫？”
叶凌风毫无半分谢疑地冷笑。
“她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女人！”

第7章
似乎还觉得不够，叶凌风强调似的补充：“莫说心动，就算她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片刻动容！”
话落，谢玄浓黑瞳仁里溢出无尽怒意。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天子一怒，帝王威严如雷霆般压下。
叶凌风识相地沉默。
谢玄见状却越发来气。
“好，好得很！”
“既如此，等她回来，我就让你们俩和离！”
闻言，叶凌风浑身一僵，他抿紧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拱手行礼道。
“多谢皇兄！”
谢玄顿住，气得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叶凌风紧了紧手，终于转身告退。
顾长歌一路跟着，看着叶凌风黑沉的神情，忍不住疑惑。
“叶凌风，这不是你一直所想，得偿所愿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沉着个脸？”
……
叶凌风回到王府时，苏清荷还未离去。
叶凌风不由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回府？”
苏清荷敏锐地察觉到叶凌风心情不悦，温柔又担忧地道：“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我担心你，陛下……是不是不愿让你娶我？”
叶凌风想到皇兄的话，心中越发烦闷。
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叶凌风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顾长歌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叶凌风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叶凌风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叶凌风，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叶凌风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叶凌风入寝后，顾长歌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叶凌风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顾长歌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顾长歌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顾长歌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叶凌风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顾长歌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叶凌风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叶凌风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叶凌风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叶凌风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谢，叫……顾长歌！”

第8章
身为故事中的主角，顾长歌遥遥望着万级阶梯，悲凉又苦涩地一笑。
耳边传来卢风惊异的声音：“五年前，那不是爷您被叛徒偷袭误入西南密林，重伤垂危的时候吗？”
顾长歌忍不住望向叶凌风，却见叶凌风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
而后他眼眸暗沉地发出一声嘲讽。
“清荷不谢安危从死林里救出我，而她却只会做这些愚蠢的无用功，这就是区别。”
顾长歌只感觉呼啸山风从自己几近破碎的魂体中穿过。
席卷走了她最后一点温度。
叶凌风跨步往台阶上走去，顾长歌只如一抹被牵引的幽魂，木然地跟随他往上而去。
看着这一级一级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顾长歌回想起自己当初来此跪拜时那焦急的心情。
每跪一阶，她便祈愿一次叶凌风平安无恙，岁岁长安。
现在想来，真是傻的可笑，蠢得可怜。
顾长歌蓦地生出一丝悔意……
如果那年跟哥哥回盛京述职，她没遇见叶凌风该多好。
遇见他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就仿佛被谱成了一章残酷的乐曲。
几日后，叶凌风祈福完毕回京。
回程路上，顾长歌就见叶凌风从头到尾都冷着脸。
似乎是从那日听见她的名字后，叶凌风就一直情绪不虞。
顾长歌无力又认命般的想，这人已经到就连听见她的名字都恶心至此。7
到了京郊门口，叶凌风本欲直接进城，却看见有许多人排了长队在领着什么东jsg西。
他随意抬眸一瞥，却在看到队伍尽头时眼眸凝住。
冷声质问：“那里为何打着我永安王府的名号？”
卢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解释：“王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城门口施粥布善。”
顾长歌垂眸，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尽管她不在，王府的人却依旧按照她的吩咐没断了这善事。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叶凌风冷冷的一句。
“真是伪善！用着我王府的钱来树立她的好名声。”
顾长歌麻木地扯出一个笑，罢了。
却不想卢风忍不住低声道：“王妃……用的是自己的嫁妆！”
叶凌风顿住，脸色越发难看。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城门口有纷乱的马蹄声疾步而来。
“谢家军出征，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数列军队从城门口鱼贯而出。
顾长歌了然，这恐怕是皇上派去边疆的援兵。
就在军队快要尽数出城时，后面突然喧闹不已。
有苍老的声音呼喊。
“谢将军留步！”
一旁众人看去，只见许多穿着军服的老人快步而来，再后面年轻一些，或是伤了一只眼，或是只有一臂，身体竟然尽数有残缺。
只见他们走到军队最前方，突然整齐划一的跪下！
最前方的布满白发的老者声如洪钟：“听闻边疆形式严峻，我谢家军六百七十一名退役将士，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身后众人齐齐高喊：“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无畏之势直冲霄汉！
城门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停住动作，神色动容，只觉得眼睛发烫。
满是人的城门口，竟只闻战马吐息的声音。
顾长歌蓦地抬手捂住嘴，无法言喻的悲恸如瀑布般冲刷全身，又如撞上礁石，疼得她神魂俱散。
马上的将军回神后，立时翻身下马想要扶起最前面的老将，那老将却是巍然不动。
他红着眼眶无奈苦笑道：“诸位叔伯兄弟，我知晓你们的护国之心，但我谢家军还未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要么是年纪过大，要么是伤残才导致退役，战场对他们而言，是加倍的危险。
但面前众军士固执地不愿起身。
那年轻将军顿了又顿，咬牙道：“我谢家军都是血性好男儿，我谢明修在此答应兄弟们，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亦会守住我楚国国土。”
这话一出，一直沉默的叶凌风眼神一凝，蓦然上前质问那年轻将军。
“你是谢明修？那边疆的主将又是谁？！”

第9章
顾长歌心瞬间提起。
她看着堂弟谢明修躬身行礼：“见过永安王！”
叶凌风定定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边疆的主将是谁？”
他只知晓谢明修这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谢明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垂眸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名叫谢捷，字敏休，边疆那位是末将堂兄，音相同写法却不同。”
听了谢明修的解释，叶凌风皱紧眉，眼眸却是让人猜不透的幽深难测。
就在谢明修鬓边已经有细汗沁出时，叶凌风淡淡道：“赶紧出发吧！莫要贻误军情！”
谢明修颔首应是。
一旁的顾长歌亦是松了口气。
她只怕叶凌风知晓她替名从军的真相后为难谢家。
只是……等她战死之事传来，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住的。
顾长歌沉默地跟着叶凌风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数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制作好的喜服。
顾长歌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叶凌风和苏清荷的婚期竟然已临近。
叶凌风瞥过喜服，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
“顾长歌还未从镇国寺回来？”9
管家一愣，摇头道：“回王爷，没有。”
听见自己名字的顾长歌不解地低声道：“叶凌风，你不是最厌恶我，怎么会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见我这张脸。”
却见叶凌风沉默良久，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管家小心翼翼问卢风：“清荷姑娘马上入府，王爷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卢风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越临近婚期，王爷的情绪便越发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叶凌风再上镇国寺，却在寺庙门口的巨大银杏树下见到了住持。
住持那双苍老却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爷，回去吧。凡事莫强求，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顾长歌却脑中灵光一闪，但终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向她回礼。
“阿弥陀佛，执念散尽，方能涅槃。”
叶凌风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顾长歌，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叶凌风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叶凌风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顾长歌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叶凌风，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音遥遥传来。
“谢家军凯旋归来！”
“谢家军凯旋归来了！”
这喜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盖住叶凌风迎亲的唢呐声。
“谢家军凯旋归来，快去城门口迎接！”
顾长歌一震，耳边似有军中的哀歌响起，无数阵亡的同袍面容划过她眼前。
“梅落南山畔，亲人远望，千里风霜，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铜铃声响起，一滴眼泪划过她颊边。
将士们！我们回家了！
随着这念头一起，顾长歌的魂体逐渐消散，蓦然化为一片虚无……

第10章
百姓们纷纷往城门口涌去，堵住了迎亲队伍的路。
卢风忙看向叶凌风：“王爷，我们要不要……”
叶凌风面容冷漠地吩咐：“继续往前。”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但还未前行多远，两队御林军疾步而来拦住叶凌风。
随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站成两排，明黄的龙辇从街道出现。
叶凌风眉目紧皱，下马行礼。
皇帝谢玄从轿辇上走下，神情严肃而冷厉。
叶凌风唤道：“参见皇兄！”
谢玄看了眼叶凌风身后喜气洋洋的队伍，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应叶凌风的话，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下令：
“来人，给我将他这身衣服扒了！”
几个御林军随之上前，叶凌风一退，冷声道：“皇兄这是作何？”
谢玄见他还想反抗，勃然震怒：“叶凌风，你敢抗旨？”
叶凌风动作一顿，红色喜服被脱下，又被套上一件白色外衫。
待换好后，叶凌风定睛一看。
——竟是丧服。
这是要他为谢家军守丧？7
叶凌风眉眼染上怒意，然而谢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带走！”
叶凌风被强行带往城门。
大军得胜归来的号角已经响起，远处烟尘漫天，那绵延的军队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城门前。
全军倏地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惊人。
叶凌风这才发现，军队最前方的竟是身坐轮椅的谢靖，他身旁，站着自称谢捷的那年轻小将。
蓦地，原本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叶凌风心中不安涌起，他抿紧了唇，心跳越来越快。
看见谢玄，神色悲哀的谢靖从轮椅上撑起，强撑着跪在了地上。
“回禀陛下！谢家军此次歼灭敌军近五万，羌国大将军拓拔炎被我方斩首，十年之内，羌族不敢再犯！”
“谢卿快起……”谢玄不谢帝王之仪快步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神情沉痛。
谢靖却再次深深一拜，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地上，嗓音嘶哑。
“我方牺牲士兵两万八千人，主将顾长歌斩首拓拔炎后，中箭而亡。”
“我谢家军众将士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不负天下！”
话落，谢玄身后的叶凌风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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