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怀缓缓踱了进来。
方一踏入,他双拳缓缓在袖中握紧了。
苏以凝容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整个内殿冷得有如冰窖。
盛景怀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盈妃已经醒了,她说当日之事与你无关……是朕误会你了,即日起便解除你的禁足。”
他堂堂九五之尊能做到这个地步,想来苏以凝也要识大体。
可苏以凝没有行礼,反而轻轻将一枝枯败的红梅放下。
“皇上,那株梅树死了。”
盛景怀坐到床边:“病中不宜多思。你若喜欢梅树,朕以后让人给你再种一些。”
苏以凝沉默了一瞬,才艰涩问道:“可臣妾在树下发现了麝香。”
她缓缓抬眸:“皇上可知咱们的孩子就是因此而亡的?”
十指蜷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要盛景怀否认,她便信。
但盛景怀数次张口,终究沉默不语
苏以凝的心瞬间沉入冰川:“皇上,难道您就如此厌恶那个孩子吗?”
盛景怀似是不忍,拉过她的手:“以后嫔妃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
苏以凝怔怔地抽回:“那也是你的孩子,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便没有一点伤心之情吗?”
盛景怀触及她眼中的埋怨之色,不由得含怒起身:“朕已经给了你全天下女人都想要的尊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君王以社稷为重,朕以为你会理解,是朕高看你了!”
说罢,他直接拂袖而去。
屋外的风雪大作,吹进了苏以凝眼底。
是她错了……
错在相信了他的年少情深,落得满目荒唐……
那日后,盛景怀再未来过。
云枝说这段时间他都在陪着伤愈的乌兰绮。
苏以凝听多了,慢慢地她发觉自己连伤心都不会了。
不久后,冬至。
宫妃按例接见家人的日子。
这天,是苏以凝唯一期盼日子。
她早早地在凤藻宫门口等待,直到瞧见苏父进门的那一刻,眼眶便红了。
“父亲!”苏以凝像小时候一样埋在父亲的怀里。
苏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昭昭瘦了。”
短短四个字,让苏以凝眼眶微湿。
“来之前,为父听说了你在宫里的事情。”
苏父声音和蔼:“昭昭,现在的你是大盛皇后,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知道了吗?”
“苏家一生忠心大盛皇帝,你的夫君,他的任何抉择都不会错。”
苏以凝眼底含泪,怔怔望着父亲鬓白的发,忽然觉得自己不孝。
苏家长子战死沙场,她入宫为后,多数时候都是苏父撑起了一切,让她有了在后宫立足的资本……她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
将酸楚咽下,苏以凝轻声答应着:“女儿知道了。”
苏父心疼她的懂事,粗糙的手抚着她:“昭昭,父亲为你骄傲。”
送走苏父后,连绵不绝的大雪终于停了。
苏以凝走到当年种着梅树的地方,定定站了许久。
将手里的盒子埋在了树根下的土坑里。
盒子里,是一株残败的红梅,和昔日她为孩子做的衣物……
哪怕双手因此被冻得通红,也浑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皂靴缓步走入视线里。
盛景怀寒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皇后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苏以凝悄然止了动作,喉咙沙哑:“臣妾不敢。”
盛景怀极其厌恶这样的苏以凝,因为以前爱他的那个苏以凝总是盛柔爱笑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
心中微怒,盛景怀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冰冷——
“朕已经下旨册封盈妃为盈贵妃,代你掌管凤印,处理六宫事务!”
苏以凝双睫一抖,随即又恢复平静。
“臣妾……这就去取凤印。”
转身朝殿内走去。
寒风将她繁复的宫装吹起。
盛景怀这才发现,苏以凝真的瘦了很多……
片刻后,苏以凝拿着凤印出来,交给盛景怀身边的宫人。
盛景怀莫名涌起怒意,声音冷硬:“你倒是大方。”
苏以凝心ꌗꅏ中苦涩。
皇后之位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把枷锁。
盛景怀见她不答,怒气更甚,径直转身离去。
只冷冷留下一句:“皇后便在凤藻宫安心养病吧,无事不用外出了。”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
苏以凝一句话未说,垂眸行礼送别他离去……
将近年关,各宫内都开始热闹起来。
只有凤藻宫安静得犹如冷宫。
云枝跪在躺椅旁,轻声哀求:“娘娘,您吃一点吧……”
苏以凝无力地挥挥手让她下去,怔怔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出神。
突然,云枝去而复返,脸上满是焦急:“娘娘,有人说老大人通敌叛国,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苏以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备轿,去乾元殿。”
大雪纷飞,寒风扑面。
乾元殿。
苏以凝刚要进门,便被宫人拦在殿门口。
“盈妃娘娘在里面伴驾,娘娘,您请回吧。”
苏以凝咬紧下唇,一撩裙摆在雪地里跪下:“本宫便在此跪到皇上愿意见为止。”
宫人们闻言面色为难,劝也不敢劝。
直到夜幕降临,乾元殿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苏以凝膝盖针扎似的疼,眼前一阵阵晕眩。
她不得不咬住舌尖来保持清明。
唇间斑驳,满是血迹。
宫人不忍,又进去通传了一次。
片刻后,门终于被打开了。
苏以凝猛地抬头,正对上盛景怀冰冷的眼神。
“才几日不见,皇后真是越发没规距了!”
苏以凝呼吸轻颤,膝行数步跪到盛景怀跟前:“皇上,臣妾的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通敌之事!”
盛景怀眸光冷沉地扫过她:“是真是假,朕自会查清楚,轮不到你来置喙!”
乾元殿内烛光灼灼,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光带。
就像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苏以凝抬起盈满泪的眸子,盛景怀不为所动:“苏以凝,自你嫁给朕那日起,苏家的事便再与你无关。”
“你若不是朕的皇后,苏家出事必会牵连于你,还不知足?”
苏以凝颤着手抓住了他的龙袍一角:“皇上,臣妾到底是苏家女儿……”
她怎可为了皇后尊荣而眼睁睁看着父亲冤死狱中?
盛景怀眉宇间满是凛意,一把甩开袖子:“不知好歹!”
苏以凝身形不稳,被摔在地上。
心底比身下的雪还要冷。
盛景怀举步往前走,丝毫不顾形容狼狈的苏以凝。
“既然你不在乎这皇后之位,那就永远别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