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眠只觉眼前一阵眩然,他脸色变得比身上那领华贵的丧服还白的令人刺目。
一个又一个不曾细想的细节在他脑海中闪过,可他却固执的不愿相信。
“我不信,沈听弦绝不可能在里面,你们全是骗子,沈听弦你给我出来……”
他想要上去打开那棺材,却被一群神色愤怒的将士拦住。
谢沉眠不管不顾想要动手,谢玄一声爆喝:“将永安王给我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至极,一道冷然的嗓音传来。
“将棺材打开!”
——竟是沈靖。
将士们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失声道:“元帅!”
沈靖又说了一遍,喉头微微发抖,声音却变厉:“打开!”
就连谢玄亦不忍道:“沈卿不必顺这孽障的意,我这就将他抓起来……”
沈靖微微摇头,又抬手对身后的沈明修示意。
沈明修叹了口气,走上前带着喑哑难抑的腔调道:“堂姐,得罪了!”
沉重的棺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森冷至极的气息率先传出。2
随后一张毫无血色却又美得惊人的脸露出在众人眼前。
沈听弦静静躺在棺木中,仿佛只是睡着。
她的身下是一块完整而巨大的冰,边上撒满不知名的花草,左侧则是断裂的红缨枪。
领头的将领抹了把眼泪,解释道:“这是为了保住听弦将军身体不腐从边疆冰川上挖的千年玄冰和草药。”
谢沉眠仿佛听不见他们对话,只红着眼死死盯着棺木中的那张脸,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晃,想要上前抬手抚上沈听弦。
而沈靖,终于第一次动手。
就算是残了,他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谢沉眠十五岁就带兵上战场,自然也不甘示弱。
只是两人手刚碰在一起,就被谢玄喝道:“你们都当朕死了吗?”
谢沉眠是个疯子,沈靖却不能不管不顾,他稍一怔然的瞬间,谢沉眠便触碰到了沈听弦。
一股侵入心中的寒意从谢沉眠指尖传来,那绝不可能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颤抖厉害,整个人跪倒在棺材前。
“沈听弦,别耍花样,你不是想要头发,想要学琴,想要学画,我都答应你,你给我睁开眼……”
棺中的人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谢沉眠继续撕心裂肺的凄厉诘问:“你不是说本王想要什么你都能办到?你说话啊?”
沈靖眼中带上深切恨意:“你想要她说什么?你不是从不愿与她说话?她根本就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画画!”
谢沉眠置若罔闻,发出一声低哑的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沈听弦,你这个骗子!”
沈靖握紧双拳,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着谢玄道:“陛下,求陛下允许臣妹听弦与永安王和离,臣想将听弦葬回沈家祖坟。”
谢沉眠猛地抬头,眼里是瘆人的执拗,却又夹杂着几分无助。
谢玄看着眼眸猩红的谢沉眠,沉默片刻,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允!”
沈靖跪下:“谢陛下!”
谢玄一抬手,示意御林军将谢沉眠带走。
谢沉眠却紧抱住沈听弦,就在士兵靠近他时,他突然身子一倾,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那血顺着棺木边缘缓缓流下,所有人俱是一惊。
谢沉眠却一把将人抱起,跌跌撞撞就要跑。
众人想要拦住他,却见谢沉眠走出两步便软软倒了下去。
只是倒下去时,他却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沈听弦。
待谢沉眠再次醒来,两只手上已被包上厚厚纱布。
一旁等候多时的谢玄松了口气。
因为谢沉眠将沈听弦抱的太紧,为了不伤害到沈听弦的尸身,便只能卸了谢沉眠的腕骨。
想到这事谢玄就觉得气血上涌,人活着不珍惜,死了却做出这般模样。
“谢沉眠,你真是……”
话说到一半,就见谢沉眠倏然起身平静地打断他:“皇兄,我这就去镇国寺接沈听弦回来。”
谢玄一滞,不可置信道:“你去干什么?”
谢沉眠神色从容:“去接沈听弦!祈福三月,如今大军凯旋,她也该从镇国寺回来了!”
谢玄定定看着他,眼神惊疑不定。
“可是沈听弦已经为国捐躯……”
此话一出,谢沉眠嘴角猩红流出,再次呕出一口血。
下一秒,他抹去嘴角血迹,神色严肃:“皇兄莫要胡言,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
谢玄神色大变,对身边侍从道:“快传太医!”
紫薇殿内,一群太医战战兢兢。8
半晌后,太医院院正抖着白胡子对谢玄道:“陛下,王爷或许是受到王妃去世的冲击,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便选择性遗忘了王妃去世的事实。”
“但王爷的心脉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万不能再受刺激!”
谢玄问:“他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才犹豫道:“短则三五日,长则几年也未可知。”
谢玄勃然怒道:“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尽数跪下:“陛下息怒。”
一名年轻太医道:“陛下,找到药圣南农或可使王爷尽早恢复,只是药圣素来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谢玄一怔:“安排下去,遍寻九州,请药圣至我大楚。”
太医们离开后,谢玄身边的内侍小心翼翼道:“陛下,七日之后,便是永安王妃出殡日,可太医说王爷不能再受刺激……”
谢玄沉默良久,疲惫地闭上眼:“传朕令,永安王谢沉眠行止不端,禁足皇宫三月不可踏出。”
半日后,一道圣旨降下——
“良将逝,举国悲,沈家听弦巾帼不让须眉,社稷平定有功,敕封骁听侯,赐金缕玉衣,按元帅之礼入殓出殡。”
这还是楚国第一位封侯的女将军,举国皆惊,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若这样的女子都不配,还有谁配?
唯独让民众更感兴趣的,是敕封诏书上写的沈家听弦,而不是永安王妃。
“骁兰将军灵柩回来那天,永安王还在娶亲,真是可恶,骁兰将军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
“这样的奇女子,当真是可惜,所幸陛下圣明,让她死后回到了满门忠烈的沈家!”
街边,一蓝衣公子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正是谢沉眠的好友,镇南侯府小侯爷林邺。
从前大家都觉得沈听弦只会舞动弄枪粗鄙不堪,配不得楚国第一君子之称的永安王。
如今沈听弦死了,大家倒像是都忘了一般,说辞倒反过来了。
他低声呢喃:“沈听弦,若有来世,你可得擦亮眼睛。”
话落,林邺往挂满了白灯笼的沈府走去。
活着时他与沈听弦无甚交集,如今,总得送她一程。
也算是了却那不曾说出口的欣赏与遗憾。
而此时,紫微殿里,谢玄刚打算小憩,便听见焦急的声音传来。
“陛下,不好了,王爷……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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