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丞相沉叹口气,强扯开唇角:“爹答应,等爹选个好日子……”
“女儿已经选好了,正月十八。”
而等在将军府的宇母听闻定下的成亲日子,当即拉下了脸:“正月十八宜下葬忌婚嫁,选这么个不吉利日子,慕丞相什么意思。”
宇锦州声音清冷:“黄道吉日,就这么定了吧。”
说完,他便起身要走。
宇母又道:“对了,有了这门好亲事,咱们也得提防着宋家,免得丞相之女受委屈。”
宇锦州不言,暗自收紧了拳转身离去。
本想去梨香院,他却在落玉斋外停住了脚。
宇锦州望着门檐,那里已经没有给他照路的灯笼了,里头也没有等他回去的人了……
时光摧人。
初十过后,宋栀栀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不顾慕丞相的劝阻,去了趟宋府。
和那日一样,宋府的大门像是知道她要来似的紧闭着。
在丫鬟的搀扶下,宋栀栀勉强站着,冰冷的手扣着门上铜环:“爹,娘,我回来了……”
虚弱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她看着面前沉重的府门,泪如雨下:“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
府内,听见小厮传信赶来的宋母站在门后,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此刻,她真觉自己愧为人母,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头有人惊呼一声“小姐”,宋母心一窒,想开门却又很快停住。
待外面一片寂静,她才开门走了出去。
望着远去的车辙,宋母终是落下泪。
宋父从旁走来,叹声问:“既然想见,又为何要躲?”
宋母无力的摇摇头:“她有真正的亲人,见了反而徒增牵挂……”
转眼正月十七,万家灯火。
丫鬟将药一点点喂进宋栀栀嘴里,却被她连带着血吐了出来。
慕丞相红着眼将人搂进怀里。
宋栀栀半睁着眼,苍白干裂的嘴唇呢喃着什么。
闻讯赶来的宋延风跑了进来,看见气若游丝的人儿,心骤然一紧:“栀栀!”
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宋栀栀的意识,她奋力抬起手:“哥,我,我看见我的……孩子了。”
宋延风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喉间哽塞的什么话都说不出。
慕丞相转过头,泪湿了眼。
“娘,还是不肯见我……哥,我想娘……”宋栀栀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她喘着粗气,胡言乱语似的说着:“我要,嫁人了……娘,给我亲手绣了……红盖头……”
宋延风抑着胸口的剧痛:“栀栀乖,娘马上就来了。”
闻言,宋栀栀眸光亮了瞬,沉重的呼吸开始断断续续。
娘马上就来了,她不能死,还不能死啊……
慕丞相看着她那开始涣散的眼神,悲痛欲绝:“瑶瑶,咱们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再陪陪爹好不好?”
宋栀栀抬眸,声音却渐渐变小:“爹,女儿不孝,下辈子再……”
话还未说完,她猛地翻过身子,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宋延风慌得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宋栀栀望着被风吹动的床幔,只觉连睁眼都分外艰难。
忽然,门被猛然推开。
宋母踉跄着走了进来,她发髻凌乱,绛紫上的袄上满是雪和污泥。
她红着眼,看着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栀栀,娘来了。”
宋栀栀目光一怔,用尽所有力气朝宋母伸出手:“娘……”
可就在宋母即将握住时,纤弱的手臂陡然垂落,而那双曾噙满笑意的眼睛却难闭合。
“栀栀——!”
夜风带着悲鸣吹过,来到了正月十八。
百姓们听说今日将军府娶亲,不仅没出来看热闹,反而家家闭户。
往日熙攘的街道也变得分外冷清。
宋延风将身穿凤冠霞帔的宋栀栀轻轻放进棺内,颤抖的手拂过她鬓角:“栀栀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慕丞相站在一旁垂泪,整个人又苍老了许多。
宋延风先差人去了将军府告知宋栀栀殁了的消息,而后和慕丞相一同盖了棺。
“奏乐!”
一声高呵后,唢呐声响彻云霄。
将军府。
一袭婚服的宇锦州面露倦容,冷毅的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近一月没有宋栀栀的消息,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攥着拳,几番思量后突然扯下胸前的红花,大步朝府外走去。
宋栀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娶亲的事,难道她真的不在乎两人这么多年的情意了吗?
宇锦州不知答案,便想要去问。
可刚走到府门外,就见宋府的一个小厮跑过来。
瞧见他行了一礼:“将军,小的奉少爷之命来传话,栀栀小姐已于昨夜子时殁了。”
闻言,宇锦州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不等他答,忽然一阵喜乐传来。
宇锦州抬眼望去,只见长街上,一列身穿红衣的队伍浩浩荡荡走来。
而宋延风一身素袍走在前头,边走边撒着纸钱。
宇锦州僵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慌乱在心中漫延。
待那群人走进,他才看这些人抬的根本不是花轿,而是贴着白色囍字的黑棺。
在宇锦州惊愕的目光下,黑棺缓缓停落在府门外。
宋延风站在棺旁,满是血丝的眼中透着几分颓然。
“宇将军,我带丞相之女栀栀,前来拜堂。”
一时间,将军府门外的小厮都愣住了。
因着这等诡异的仗势,都不免害怕地后退了几步,却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宇锦州身上。
正月十八娶亲不算,难不成娶的还是个死人?
听见丫鬟传信的宇母也走了出来,在看见府门口的棺材立即停住了叫,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看了眼怔在原地的宇锦州,厌恶的眼神扫向宋延风。
果然,宋家的人都没那么安分,在这种大喜日子居然把棺材抬到了别人家门口。
宇母铁青着脸问:“你这是何意?”
宋延风吐出一句回答:“送亲。”
好半晌,宇锦州才从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扯开了嘴角:“栀栀呢?”
闻言,宋延风淡漠的眸底掠过丝恨意:“栀栀就在这儿。”
说着,将手轻轻覆在棺上。
宇锦州呼吸一窒,心中的那片不安渐渐变成了恐慌。
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泛红的眼角染上几分愠色:“宋延风,你先是差人来说栀栀殁了,后抬着棺材过来说栀栀是丞相之女,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栀栀就是丞相千金,是你的新夫人,也是被你休掉的妻子。”
听了宋延风的话,宇锦州心渐沉。
“你胡诌什么,分明是宋……”
宇母惊疑的话还未说完,宇锦州忽然大步跨至棺前。
他此刻反倒不在乎宋栀栀是何人,他只想知道这里面的人是不是她。
然而,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他在手触碰到棺材那瞬间,头一遭有了退缩的念头。
宇锦州满是挣扎的眸子颤了颤,迟迟不肯推开棺盖。
“宇将军,吉时就要过了。”宋延风讽刺道。
半晌,宇锦州才用力推开了的棺盖。
一刹那,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如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胸口。
棺内的宋栀栀身穿火红嫁衣,双手交叠覆于腹上,云鬓间的金凤钗闪着点点光芒,妆容精致却遮不住那如雪的苍白。
宇锦州眼眸一怔,恍觉所有力气都被面前死气沉沉的人抽走。
往昔宋栀栀的一颦一笑都如云烟消散,只剩下了戚戚飞雪。
宋延风见宇锦州如遭雷击的模样,哀怒交加:“你不负天下,唯独负了她。”
短短一句话如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宇锦州的胸口,痛得他险些跌倒。
“我笑你能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宋栀栀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回荡,像是讥讽,更像是无奈的控诉。
宇母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一看,吓得后退数步,念了几声佛语后瞪着宋延风:“还不快把人带走!”
宋延风却气笑了:“宇老夫人巴巴的向丞相府求亲,人来了怎么反倒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