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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茹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美梦里，一块接一块的糕饼下肚，饿得有些发慌的肚子充实起来。
柳君宁知道她向来少食，也不敢给她吃的太多，待两小碟点心空了后，见小炉子上的茶汤沸腾起来，她舀了些进杯子里放在柳茹身前：“点心太干，喝点茶汤润润。”
“谢谢二姊姊。”
柳茹脸颊浮出浅浅薄红，倒叫人没那么苍白。
她捧着茶杯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二姊姊，明明她脸上敷着药，衣裙也无往日华丽，可无端却比她以前隔着墙角，看到的那个恣意笑闹的二姊姊亲近许多。
“二姊姊，你的脸…”
“我脸没事，用药养养就能好起来。”
柳茹闻言乖巧哦了一声。
君宁看着她：“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柳茹迟疑了下，小声说道：“前日祖母受伤回去之后就一直高热不止，昨日本来已经好些了，可是大伯母因着阿兄被贬的事在府里大吵大闹，结果祖母也知道陛下摘了她诰命，夜里又发作起来。”

她像是怕君宁嫌弃她没用，捧着杯子脸色呐呐。

“我去不了祖母那里，父亲也不允我去侍疾，所以我也不知道祖母眼下到底怎么样了，我只是远远瞧见那边院中乱糟糟的，还去了好几位太医，大伯父在屋里砸了杯子，还将大伯母也骂哭了。”
别的她不敢打听。
君宁闻言倒是没奇怪太医署的人去柳家，毕竟严凛不许人替柳家诊治的事情都闹上了朝堂，他要的只是柳老夫人一只手，旁的自不会落人话柄，太医署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事情闹到圣前也不会明面再得罪柳家。
“二姊姊…”柳茹见她沉思的样子，犹豫了下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君宁抬眼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她嘴唇嚅动：“我见阿兄去你院子里了。”
君宁眉心顿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柳茹低声道：“就昨天夜里，我睡不着想要消消食，就遇见阿兄和大姊姊。”
“阿兄饮了好些酒，醉醺醺地喊你名字，后来大姊姊不知说了什么，阿兄就动了气跟她吵了嘴，我有些担心他们出事跟了一会儿，就见他和大姊姊去了你院子里。”
君宁瞧着瘦的皮包骨头的柳茹，不信她会大半夜起来消食，柳茹十之八九是又被人克扣了饭食夜里去找吃的，结果撞上了柳瑾修他们。
只是柳瑾修和柳姝兰去她的世安苑里做什么？
柳茹显然是不常说人坏话，胆子也极小，像是怕柳君宁会追问，说完后就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二姊姊，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
柳茹急声拒绝后，见君宁皱眉连忙解释：“我是偷偷出来的，只是想看看二姊姊是否安好，府里现在乱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来了积云巷，二姊姊会麻烦的。”
“我自己回去就好，二姊姊好好养伤……”说完她顿了顿：“谢谢二姊姊的点心。”
小姑娘说话跟蚊吶似的，不仔细甚至听不清她后面那句道谢。
柳君宁只觉得她胆子实在太小了些，原是想要人送她，可柳茹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君宁只能放了她离开。
花芜送了人回来后脸色就有些奇怪：“女郎，三娘子竟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柳家好歹是国公府，府里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身边都是配的有仆役的，就如柳君宁，她身边原也还有两个丫环，只是先前因卖主讨好柳姝兰被她撵了出去，但至少还剩下个花芜。
可柳茹倒好，身边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柳君宁皱眉：“有让人跟着吗？”
“奴婢跟杭护卫说了，他会派人送三娘子回去，女郎放心吧。”
花芜扶着君宁回了后院住处，待到替她将外衫褪下，才忍不住问：
“女郎，你说三娘子来找你到底干什么来了？咱们往日里跟她也没什么往来，女郎在府里住着时也从没见她上过门，一年到头都说不了两句话。”
三房跟二房的院子相隔的有些远，加之柳茹很少去其他人院子，花芜还是去岁中秋时远远瞧见过柳茹一回。
她伸手替君宁将脸上的药洗净，一边替她重新上药，一边说道：“三娘子该不会是帮着府里来打探消息的吧？”
“应该不是。”
脸上有些刺疼，君宁吸着气说道：“她想必是听了外面的话，以为我吐血晕厥，所以来看看我。”
花芜手上动作仔细，只是神色间满是怀疑：“三娘子会这么好？”
脸上药全部敷好，等刺痛被清凉盖过，花芜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处，才端着水盆过来拧了帕子一边帮着君宁擦脸，嘴里却还絮絮叨叨。
“大娘子就是三爷带回来的，要不是府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三娘子不帮着三爷就不错了，还能特意来看女郎？”
现在老夫人一品诰命没了，只留了个最低等的孺人，满京城是个命妇都能比她高上一等，大郎君更惨，说是被发回翰林院修身养性，可陛下没给他任何官职。
那翰林院本是帝心所在，大郎君却无处立脚，去了翰林院无事可做，被人嘲讽，不去翰林院那就是对圣上不满，去不去都遭人羞辱。
严督主为着自家女郎毁了大郎君前程，柳家那边现在恐怕恨不得撕了女郎。
柳君宁闻言却道：“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而且她也不单单只是来看我。”
“啊？”花芜茫然。
柳君宁抿抿唇，她上一世勉强算是跟柳茹相处过一阵子，也知道她性子。
柳茹懦弱胆小，卑怯怕事，她从不敢违背柳覃他们的意思，却也是真正的心善。
就如她知道她被柳瑾修他们所害，不敢放她出来，却能偷偷背着所有人给她送吃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今日过来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敢与她直言，却又怕她不知道。
柳瑾修和柳姝兰半夜进她的院子恐怕没做什么好事，亦或者二人醉酒争执间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柳茹不敢告诉她，又怕她出事，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句。


第48章遇事不决找阿兄
花芜听着柳君宁的话满脸不解：“那三娘子为什么不直说，反要吞吞吐吐，旁敲侧击的？”
“她为什么要直说？”
“可她不是想要提醒女郎……”
“她想提醒我，是她良知未泯，她不直说，是她处境不允。”
君宁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娘，经历人心险恶，深知柳家的狠毒，她才更能明白柳茹处境不易。
“阿茹不得三叔喜欢，被府中长辈厌弃，三房这些年对她视若草芥，她在府中地位甚至比不得那些稍被看重的女使。”
“她本是国公府女郎，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偶尔饱食一餐就能满足感激，这般境况她自是要小心翼翼才能活着。”
看着花芜神色怔愣，君宁轻声说道：
“阿茹不像我父母双亡，有姨母和阿兄护着，柳国公府里还有她的亲生父亲，一句话便能定她生死前程。”
“她能提醒我一句已是冒着风险了，若是说的太过直白，我性子急闹去了柳家，她头一个就会遭殃，柳家必会拿她开刀，而且她也不知道我跟柳家将来会如何，万一我跟他们修好，那国公府更是没了她容身之地。”
柳茹也是要活命的。
……
柳茹从积云巷出来之后，外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不知道二姊姊能不能听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这么提醒有没有用，可她不敢再说的更清楚。
她得罪不起阿兄，也得罪不起大姊姊。
街头行人变少，也没了白日热闹喧哗，周围空荡荡的夜色让她脸色越发的白，柳茹朝着柳家走着，只觉身旁越来越安静。
她不知道身后有人相送，只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等穿过小巷时不远处一只野狗撞翻了路边的竹筐，“砰”地一声吓的她险些尖叫出声。
柳茹紧紧捂着嘴，缩着肩膀瞧着窜过去的黑影浑身发抖，眼泪悬于眼眶许久，又强行咽了回去，扯着袖子抹了抹眼睛，小声替自己打气说了句“不怕”之后，才又继续前行，只是月色之下，那脸更白了。
杭厉远远缀在柳茹后面，见柳家三娘子边哭边走，皱眉抿了抿唇。
等到了柳国公府门外，原是想着柳茹会直接进去，哪想到她突然脚下一转就绕开了正门。
杭厉一愣，她怎么不进去？
柳茹提着裙摆绕着柳家大门越走越远，杭厉好奇跟了过去，就见她穿过一条小巷，走到一株大梨树下。
小女娘满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就手脚利落地低头扒开梨树后的草丛，露出里头藏着狗洞。
杭大护卫眼睁睁地瞧着柳家三娘子从那小洞钻了进去，满是沉默。
“……”
所以，这就是她所谓的偷偷出府？
柳茹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瞧了个干净，钻进府里后就连忙将墙边的草丛恢复成原样。
她拍掉身上尘土，避开有人的地方想要偷偷回了自家院子，哪想半路却是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柳茹？”
柳茹身形一僵，回头瞧见身后跟着几个下人的柳覃时，脸上瞬时煞白。
“你去哪儿了？”柳覃皱眉。
柳茹紧紧抓着衣袖，忍着害怕低声道：“我……我在后院走了走……”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走的？”
柳覃见不远处女孩儿身子一抖，脑袋恨不得能垂到地里去，那满是怯弱卑贱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娘。
柳覃越发不喜：“府里这几日乱着你是不知道，你祖母还病着，你不思替她祈福盼她早日康复，倒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
“不孝的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留你！”
柳茹被骂的脸色雪白。
柳覃眉心紧皱看着她怒道：“与你说话，不知道回话吗？”
柳茹身子一抖：“我……”
“你什么你，回句话都说不利索，与人回话要直视人眼，停止了肩脊，你看看你这卑贱样子，哪有半点像是国公府的女娘！”
柳覃将刚才在前院积攒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柳老夫人好不容易醒了却哭闹不休，柳鸿为着柳瑾修的事情也满脸阴沉说话阴阳怪气。
明明是他们大房惹的事情，却连累他也跟着遭人耻笑，那衙中都快要呆不下去，他简直受够大房的人了。
柳覃将满腔怒火都落到了这个看不顺眼的庶女身上，也不管柳茹满是惨白的脸，厉声叱骂道：
“还站在这干什么，还不滚回你的房里去好生待着，别在外面给我惹事，若是闹出什么事端，别怪我不讲父女情面。”
“真是丢人现眼！”
杭厉藏在暗处瞧着柳覃骂了一通后甩袖离开，徒留柳茹孤零零的站在夜色里，本就瘦弱的小女娘垂着头一动不动，肩膀却是微微颤抖。
杭厉眉心紧皱起来，只觉得拳头都硬了。
这柳家都是些什么不要脸的玩意儿，尽会欺负小姑娘，简直一窝子无耻之尤。
杭厉抬腿朝着脚边一块石子踢去，只片刻不远处就传来柳覃惨叫，伴随着“砰”的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三爷？”
“天啊，三爷落水了。”
“快来人啊，快救三爷……”
柳茹有些发傻的抬头看着乱成一团的几人，听着那边跟下饺子似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噗通”声，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呆滞，那眼泪也悬于眼眶都忘记了往下落。
杭厉：完了，打歪了。
……
积云巷这边，柳君宁都已经打算歇下了，外间杭厉找了过来。
隔着屏风瞧得外面站着的人影，君宁神情错愕：“你说你把谁打了？”
外头杭厉低声道：“柳家三爷。”
君宁沉默了片刻：“把人打死了？”
那她得赶紧去找阿兄……
杭厉瞬间噎住：“没有没有，就是腿断了。”
他原是想教训一下不是东西的柳覃，那石子也只是想让他摔个狗啃屎丢一下脸，可哪知道柳覃那么倒霉，哪里不好摔，偏偏一脑袋栽进了正在清泥的荷花池里。
那池子里的水不深，可下面却全是乱石。
柳覃摔断了腿，脑袋也磕破了，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后鼻子嘴里全是淤泥，直接被焖晕了过去。
那头刚出柳家大门不久的太医就又被请了回去，瞧见满身污泥昏迷不醒的柳三爷，那脸色无比精彩。
君宁不用想都能知道柳覃有多惨，她扑哧笑出声：“没死就行，只是你怎么突然出手教训他了？”
杭厉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见他不分青红皂白斥骂柳三娘子，想起女郎也是这般被他们欺辱，一时没忍住……”
他顿了顿，
“下次我打准些。”
君宁被外头的话逗的笑得不行，就连花芜也是捂着肚子直乐。
“打了就打了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柳鸿心狠歹毒，柳覃也不遑多让，他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也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伤害过她，可是柳姝兰是他带回来的，也是他将人塞进二房，明知真相却冷眼旁观，纵容柳瑾修他们逼她入绝境才是最大的冷漠。
“对了，三妹妹是怎么回的柳家，竟能瞒过柳覃？”君宁好奇。
杭凌低声道：“柳家后院有个狗洞。”
柳君宁：“……”
她下意识就扭头看向身旁站着的花芜。
花芜满脸莫名，三娘子钻狗洞，女郎看她做什么？
“那狗洞在何处？”
“就在柳家后院一棵梨花树下。”
柳君宁眉心轻皱起来，她暗无天日的那段时间，花芜曾经跟她说过后院的狗洞，她说那梨花树下藏着的洞口能够逃出柳家，说她在梨花树下捡到了几粒碎银子。
所以柳茹其实是曾帮她逃走过的？


第49章她竟在梦里看到了阿兄
骤然得知的消息让君宁半宿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之后，却仿佛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
柳家前院办着喜宴，高朋满座，喧嚣笑闹，往日总有人看守的废院突然就空了下来，仅剩的那个婆子骂骂咧咧地开门进来，如往日一样吃着她的饭食，骂着为了她这个废物去不了喜宴。
她抱怨因她拿不到喜钱，骂她怎么不去死，说到不解气处还上来踹她两脚，只是不知为何那日的饭食让她闹了肚子，一阵腥臭之后，那婆子青着脸急匆匆离开，连房门都没来得及锁实。
君宁逃了出去。
只可惜，她断了一条腿，根本走不出柳家。
她被人拖拽着扔回了那废弃院子里，残废的腿被人再碾断一次，连完好的那条也寸寸骨裂。
夜风呼啸时，她被人踩在地上拿着白绫死死勒住脖颈，绝望的窒息汹涌弥漫，耳边全是那阴凉说着她不该出去的声音。
“赶紧处理干净，别坏了大娘子跟陆郎君的喜庆。”
“这可是府里女郎……”
“什么女郎，不过就是个毁容残废的可怜虫，本来还能活上几日，可谁让她叨扰了不该叨扰的人。”
阴寒言语渗耳，颈骨好似被勒断。
君宁脑海里逐渐眩晕，眼前也一点点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上疼痛消失时，耳边声音也越来越远。
断气那一刻，她仿佛听到外间突然喧闹声四起，像是有人撞开了房门，一道身影从外间踏月而来。
“小海棠……”
呼——
柳君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满头都是冷汗。
“女郎？”
外间花芜听到动静连忙从小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走了进来。
床边帷帘被掀开，黑漆漆的屋中被花芜手中拿着的灯烛照亮：“女郎这是怎么了，魇着了？”
君宁喉间喘息，脸上也是苍白，可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脑海里却还在不断响起那声如玉石碎冰，又隐带丝怒意的“小海棠”。
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日有所思，还是她死前当真有过那一幅画面。
她竟是在梦里看到了阿兄……
“女郎？”花芜有些担心：“您梦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柳君宁喃喃低声道：“我梦到我死了，阿兄杀人了……”
“呸呸呸！”花芜顿时小脸一白：“梦是反的，女郎长命百岁。”
她拿着绢帕替君宁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也不知是在安慰君宁，还是在安慰自己：“女郎才不会有事呢，只是做梦，女郎别怕。”
君宁抱着被子有些走神。
花芜见她像是不安，连忙放下油灯走到一旁，从床边不远处的四脚铜炉上倒了些热水送到床前，待君宁喝完了之后才轻声道：
“这会儿才刚卯时，天还早，女郎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奴婢陪着您。”
君宁摇摇头，刚才那梦境有些吓人，她被惊醒之后就已经睡意全无，待在这光影昏暗的屋里更是让她觉得窒息。
“去取衣裳来，我想出去走走。”
外间天还没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君宁领着花芜在院中慢慢走了一会儿，又让她扶着自己绕过游廊穿过后院，直接到了督主府的院墙下。
棠府和严府彼此紧邻，虽各有府门，中间却是共用了一道隔墙。
那高墙将两府之间彻底隔开，明明丝毫看不到对面房影，可柳君宁站在墙下时，那梦里的惊恐和死前的惶然却是慢慢消退，连带着剧烈跳动的心也一点点平稳下来。
“女郎，咱们来这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君宁仰着头：“我想看看……”
看看？
花芜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她顺着君宁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高墙上，神色突然恍然：“女郎是想见督主了？”
君宁低“嗯”了声，可片刻又摇摇头。
她只觉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梦里属于上一世的将来根本还没有出现，她安好的从䧿山回来了，也与柳家几近决裂，她不会再落到上一世那般境地，一切的事情也早就跟她所熟知的完全不同。
就算是见到了严凛又能怎样，她是能问他梦里那一幕是真是假，还是能告诉她濒死时那满是冷戾唤她“小海棠”的人是不是他？
“算了，是我睡迷糊了……”
君宁低叹了声，正想让花芜扶她回去，就突闻头顶一道声音传来。
“想见本督，怎不过去。”
君宁心头蓦地一跳，满是错愕抬头，就见那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
云消月出，浓浓夜色之中，一身露白长衫，腰佩勾勒出腰身既劲且瘦，那月光照过他身形，在墙面拖出一道长长剪影。
“阿…阿兄？”君宁满是错愕地看着站在上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在这里？”
“练武。”
“这么早。”
君宁忍不住看了眼天色，这黑漆漆的就起来练武了吗？
严凛站于高处垂头看着她：“习武自然要勤练不辍，否则难以精进，倒是你，既想见本督，为何不走正门。”
君宁闻言顿时发窘，她也没想着自己刚才随口跟花芜说的话会被严凛听到，而且大清早的来蹲督主府的墙根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我……”
她张了张嘴神情呐呐，想说自己也没想见他，却又觉得这般解释更加奇怪，小脸一点点绷紧，与此同时也是越发羞窘的臊红。
还不待她想好该怎么跟严凛解释，就听他道。
“既然醒了，过来用早膳吧。”
“啊？”
君宁刚愣神，就见严凛纵身而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将人虚抱着跳过了墙头，顺带着还伸手将花芜也拎了过去。
落地后严凛就立刻松手退了开来，带着些避让。
“走吧。”
……
君宁被严凛领着进了饭厅时，神色还恍恍惚惚。
督主府的人瞧见自家主子去了趟后院回来，身边就多了个小女娘倒也没太错愕，倒是沧浪满是熟稔地上前。
“厨房做了早膳，柳小娘子想吃什么？”
“我随阿兄就好。”
“那您可随不了。”沧浪顿笑。
君宁闻言疑惑。
严凛睨了沧浪一眼：“去叫厨房做些肉粥，再加点儿小菜和油糕。”
沧浪领命退了下去，君宁就格外疑惑他方才那话，直到过了一会儿瞧见下头人送上来满是红彤彤的早膳时，她才明白沧浪刚才说她随不了的意思。
“阿兄早起就吃这么辛辣？”
她是知道严凛嗜辣的，那日二人涮羊肉锅子时，他都单独调了红彤彤的蘸料，可没想到他连早膳也是这么吃。
沧浪在旁见她震惊的神情笑着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辣汤，督主早年体内受寒，经脉受阻，后来虽然温养了些，可常食辛辣于身体有益，偏严娘子说辛辣太多容易伤胃，便调了这四味汤给督主，瞧着辛辣实则是药膳。”
见君宁眨眨眼，严凛解释：“我白日要入宫当值，宫中用膳的机会不多，这药膳每隔两日得吃一回，也不是每日如此，你今日刚巧遇见了。”
他端着那汤碗靠近时，君宁才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见严凛面不改色直接便服用了下去，她眉心轻蹙：“阿兄身子怎会受寒，很严重吗？”
“很早前的事情了，已不要紧。”
“哦。”
君宁见他只随口一句似是不想提及，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双手捧着油糕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她先前梦醒之后很多事情挂在心头，原本在后院转了一圈已经压了下去，可是见到严凛之后又冒了出来。
君宁口齿含着油糕，有些走神。
“有心事？”
见她抬头茫然，严凛拿着公筷挑了些东西在她碗里。
“府里的厨子向来自傲一手厨艺无与伦比，若是叫他见着你将他做的油糕吃得这般难以下咽，他会挥刀自刎。”
君宁连忙将嘴里的油糕咽了下去。
“吃东西的时候别想事情，仔细噎着。”
严凛侧脸冷峻，说话时并未看她，手中却从容舀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又将汤匙放在碗中，那满是纵容不染锋芒的神态让人莫名心安。
君宁捧着油糕到底没忍住：“阿兄，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䧿山上你没遇到我，有人拿着龙纹佩冒充了我找上了你，你会发现吗？”
“怎么问这个？”
严凛诧异一瞬，却还是回道：“这东西虽是薛姨的遗物，却并非人人带着都能冒充薛姨故人，就算本督会一时错认庇护一二，可假的就是假的，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他虽对柳君宁说是因这龙纹佩才认了她这个义妹，可实则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是当年那个小孩儿。
他们二人早有羁绊，若是这玉佩落入旁人手里，他固然会被蒙蔽一时，却也不会蠢得一直错认。
见对面小女娘垂着浓密羽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严凛说道：“是柳家的事让你不安了？”
君宁抿抿唇：“昨天夜里柳覃的庶女来见我了。”
这事严凛知道。
棠府与严府就隔一墙，府门也同在一条巷子里，加之那头的人几乎都是从督主府里过去的，隔壁有什么动静自然瞒不过他。
昨天夜里柳家那庶女过来时，严凛就已经知道，只是他未曾过问，也没想着要事事替柳君宁做主，而且杭厉打瘸了柳覃的事他也知道，只既然人已经给了柳君宁，那自然奖惩都由她自己做主。
君宁见严凛只看着她不说话，迟疑了下才说道：“三妹妹跟柳家其他人不一样，柳家若是毁了，她……”
柳覃她肯定是不会饶了的，可若她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柳茹于她是有恩的。
柳茹是柳氏女，柳家若是出事她也逃不掉。
“我知道三妹妹无辜，而且她昨夜来找我也是顾念姊妹之情，她跟柳家人不同，可是要我为了她就放过柳家我又做不到。”
她低声说完后忍不住就看了眼严凛，“阿兄，我是不是太过心狠？”
“你若是心狠，就不会顾虑她如何。”
“可是……”君宁迟疑。
严凛明白了她心结，眸色轻缓，徐徐开口。
“柳茹是柳家庶女，在柳家却没什么地位，别说她生父对她毫不在意，就是你那个向来满嘴仁义道德的兄长，待这位庶妹甚至还不及一个入府不足半年的外室女。”
“柳茹之于柳家是耻辱，之于柳覃更是恨不得能抹去的污点，她在柳家的处境甚至比你还不如。”
“柳家安好，她未必能好，柳家倒了，她也未必不会好。”
这京中的事情只要他想要去查，就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住的。
先前他让人去柳家查君宁的事时，派去的人将柳家几乎掀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也没少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柳家庶女。
严凛抬眼看着君宁：“昨夜杭厉为何伤了柳覃你应该清楚，你那个庶妹看着胆小怯弱，可骨子里未必真如此。”
“怯弱是她多年苦难下磨出来自保的外衣，她只有这样才能活，可如果给她机会，她说不定比谁都大胆。”
君宁听着严凛的话愣了下，想起上一世柳茹偷偷替花芜指了出路，想起她暗中“接济”她许久，甚至后来柳姝兰出嫁那日，那个突然吃坏了肚子的婆子，那仿若奇迹一样落在她身上逃走的机会，放在任何一个谨小慎微的庶女身上都不可能去做。
柳君宁原本惶惶突然就安宁了下来：“我明白了，谢谢阿兄。”
严凛对着她说道：“铖王派去安州的人差不多快要返程了，最迟半月就能到京城。”
君宁愣了下：“那姨母…”
“铖王妃寻的人也已经到了宿云镇，照那人的本事和脚程，应该跟铖王府的人前后脚回京。”
严凛说话时看着她：“柳家现在的处境极为不好，柳瑾修想要重回圣前，柳家挽回声誉，只能在你身上动心思，而且陆家在我手上吃了大亏，可能会借着柳家的事用你来谋算我。”
世家的人向来无耻，手段卑劣的比比皆是，他自己不怕什么，就怕柳君宁被人算计。
君宁脸色一紧：“我会小心的。”
绝不能拖阿兄后腿！
严凛见对面小女娘脸上没了先前的郁郁不安，反而斗志昂扬，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嘴角轻扬，扣指点了点桌上。
“那现在能用饭了？”
“能！”
君宁连忙将油糕塞进嘴里，颊边鼓鼓，乌眼钝圆。
严凛失笑：“慢些吃。”


第50章作戏
时间忽倏而过，转眼就是十日。
柳君宁脸上的伤逐渐好转起来，摔伤的腿修养数日也已经能够随意下地行走。
铖王妃每隔两日就会去积云巷探望君宁，只她脸上颜色愈发差了，虽未与君宁细说王府中事，可君宁却感觉得到铖王妃提起铖王的时候越来越少，就算偶有提及，那眼中也再也不是当初那般温柔眷慕。
铖王的人比严凛预料的还要早几日回到京中，铖王拿到那些人送回的东西，就满是无奈地寻来了积云巷。
“我就说你想多了吧，柳家怎么可能拿着外人混淆自家血脉，这府衙籍书可都写的明明白白。”
铖王看着拿着那些东西查看的铖王妃，目光有些责怪地落在君宁身上。
“你也是，知道你与你阿兄他们置气，可这种事莫须有的事情怎能胡说，若是叫人知道你胡乱揣测，定会落你个污蔑尊长的恶名，传扬出去更是会毁了整个柳家的官声，还让你姨母为你操心夙夜难寐。
柳君宁手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拿着那叠铖王送来的东西，上面仔仔细细地写着“李氏女，籍安州”。
“这些是姨父派去的人查出来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这种事情哪能让旁人知道。”
见君宁乌黑眼眸看着他，铖王皱眉。
“怎么，你连本王也不相信？你若是不信，我叫去安州的那几人过来，你自己与他们问话，他们将柳姝兰过往查了个底朝天，她生母李氏的确与你父亲有所交集。”
“十七年前婺州水患，你父亲奉旨前往治灾，李氏原是婺州人士，当年与你父亲在婺州相识，你父亲因治灾受伤曾在婺州一带失踪了近三个月，期间便是被李氏所救与她朝夕相处。”
“他们二人是如何生情不得知晓，可你父亲返回京城之前，的确特地单独安置过一批灾民前往安州，其中便有那李氏。”
铖王看着脸色难看的铖王妃，还有垂眼不语的柳君宁，放缓了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你父亲对你阿娘起了外心，可柳姝兰的身份的确是真的，李氏是去了安州之后才查出有孕，后来诞下了柳姝兰便一直寡居，她手中不仅有你父亲写给她的信，还曾因生活困苦当掉过一枚玉佩，我派去的人费了些功夫才将其赎了回来。”
他将一枚笺节竹纹佩递给了君宁。
“这玉佩是你父亲心爱之物，你姨母当年应该也是见过的，你若再有不信，当年你父亲在婺州治灾失踪，后来安置李氏都有人证，这京中也有识得你父亲笔迹的人，你可寻人来验证，只是届时你父亲身后清名恐怕就……”
柳君宁听着铖王满是忧心的话，突然就觉得一阵阵的心寒。
这是从小疼她的姨父，是与姨母同床共枕恩爱多年的夫君，他怎么能当着她们说谎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帮着柳家将他们弄的岌岌可危的谎言弥补的天衣无缝。
他明知道她不可能拿着那些东西去叫外人验证，毁了父亲和阿娘的名声。
君宁看着气的死死抓住手里的东西，指尖用力到发白却竭力忍着的铖王妃，垂着眼睫遮掩冷漠：“我自然是相信姨父的，是我多想了……”
“本就是你多想。”
铖王满是不赞同：“你这次闹得也够久了，柳家老夫人一直缠绵病榻，那手也是彻底废了，眼下外头谁不议论柳家的事情，柳国公府名声尽毁，你阿兄前程葬送了大半，连你自己也同样遭人秽言说你心肠太狠。”
他说话时语重心长，带着规劝。
“君宁，我知道你恼恨䧿山的事，可柳家已经付出代价了，他们若是倒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你如今仗着严凛庇护自是没人敢与你如何，可谁能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或是别有他意，况且与阉人为伍，伤的终究是你自己名节。”
“皇后娘娘和陆家那边已有不满，听姨父一句劝，这事到此为止。”
柳君宁听着铖王敦敦教诲只觉可笑，她抬头没什么表情，像是犹豫：“可我已经跟祖母他们闹成这个样子，我想作罢，他们恐怕也不会罢休……”
“君宁说的对。”铖王妃在旁冷声道：“柳家的事情是他们咎由自取，想要让君宁会去跟他们认错服软，休想！”
铖王听出二人话中松动，见君宁愿意跟柳家修好顿时松了口气。
“瞧你这话说的，我也是护着君宁的，哪能让她去跟柳家认错，这就算想要修好那也得柳家摆足了姿态，我瞧着马上上巳节了，要不然到时你在府里办一场春日宴，让柳家的人来。”
“君宁眼下伤也好些了，趁机会搬回王府住几日，到时你再请些其他府邸的夫人女娘，或是邀请些郎君过府，我去让柳家在宴上服个软，君宁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回去柳家，这般也不会有人说嘴。”
铖王妃眉心紧皱未曾答应。
铖王柔声道：“玥娘，我知道你不满柳家，可你得替君宁将来着想。”
铖王妃闻言有些不高兴，可到底还是妥协下来：“算你说的有理，君宁，你觉得呢？”
“我听姨父的。”
“那行吧，我晚些回去就下帖子。”
铖王见二人都是答应下来不由露出笑来：“那君宁今日便与我们回去？”
“回什么回。”
没等柳君宁说话，铖王妃就说道：“既然要办春日宴，那就好好的办一场大的。”
“我回去之后光是下帖子准备宴前的事情，怕是就忙的顾不过来，府里人来人往也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君宁身子还没彻底养好呢，让她先留在积云巷这边，等到了那日我再叫人来接她。”
铖王闻言没强求：“也好，那就先让她留在这边。”
铖王目的达成，脸上笑容也盛了几分，与君宁说了会儿话后就打算回府。
知道铖王妃还要再留在积云巷跟君宁说会儿话，他顿时佯作吃醋抱怨了几句，说铖王妃如今眼里只瞧着君宁顾不得他了。
铖王妃满是娇嗔地推了他一把，将人撵出了院子，待到从外间回来时突然就扶着墙吐了起来，一边呕的昏天黑地满眼通红，一边拼命的拿着帕子擦着方才被铖王满是亲昵碰过的脸。


第51章疯狗
“王妃！”
“姨母。”
蒋嬷嬷见她脸上都快被蹭破了皮，连忙伸手拦着，一旁君宁也是着急：“花芜，快去打水。”
外间花芜匆匆送水进来，铖王妃洗了又洗，待到她脸上遮掩苍白的胭脂被水擦净，胃里也几乎吐不出东西，她才惨白着脸被蒋嬷嬷扶着坐回了榻边，半晌才低喃出声。
“是不是很可笑。”
蒋嬷嬷眼睛通红：“王妃…”
“我竟是不知，谢天瑜作戏这般厉害。”
铖王妃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脸上在笑，可眼里却是蓄满了泪。
她与谢天瑜成婚近二十年，从未疑心过他，他的深情，他的专一，他对她的百般照顾宠溺，如今都像是一场笑话。
她以为他们夫妻之情是胜过一切的，可他却将她当成个傻子耍弄。
他怎么就能面不改色地将那些谎话说的那般真诚，甚至做戏做的连她这个枕边人都辨不出真假。
要不是那日她去了京兆府，要不是她早就知道柳姝兰身份有异，她怎么会怀疑这个满腔真挚处处贴心的男人，竟是从头到尾都在满嘴谎言的骗她？
蒋嬷嬷嘴唇动了动，看了君宁一眼：“王爷也许只是不愿见女郎跟柳家闹的太过……”
“什么叫太过？”
铖王妃赤着眼：“是他们想害君宁性命，是他们想污阿姊他们身后名，是他们将一个不知来历的东西塞进二房欺辱我阿姊的孩子。”
“他明知道我与阿姊感情，明知道君宁就是阿姊的命，他却为着柳家，为了那个不知道是谁孽种的外室女，拿这些可笑的东西来骗我！”
她挥手将榻上东西打落一地，
“柳家允了他什么好处，叫他连是非黑白都能颠倒，他把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之情当成什么？”
蒋嬷嬷看着满是盛怒气的浑身发抖的铖王妃，一时不敢替铖王辩解。
铖王妃气的胸口起伏，想起铖王刚才离开前还满是温柔地与她说着情话，她刚下去的那股呕意又升腾了起来。
君宁看着脸色苍白红着眼的铖王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如果她不曾知道姨母会在不久后突然“病逝”，未曾见过铖王移情别恋，姨母去后那么快就另觅新欢，与人恩爱不减与姨母在世时一样，她或许还会劝上几句。
铖王待她虽然不真，不愿护着她，可对铖王妃多年感情不是假的。
可知道那些，她就不愿意替他说话。
君宁只低声道：“姨母，那春日宴还要办吗？”
“办，为什么不办？！”
铖王妃伸手抹掉眼泪，眼神冰冷：“柳家不是想要骗着你回府？谢天瑜不是想要替他们遮掩周旋？他们想要踩着你帮柳家挽回名声，让你替柳家正名，那我倒是要看看等所有人知道柳家嘴脸后，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她对着君宁道：
“现在离三月三还有几日，宿云镇的人应该能赶回来，就算赶不回来，京兆府那封籍书也足以让柳家和谢天瑜自乱阵脚，那李氏是假的，那封信自然也有问题，只是你父亲那枚玉佩……”
柳君宁说道：“那是父亲的遗物，父亲和阿娘走后他们许多贴身之物都被收在了我房中，前几日柳瑾修和柳姝兰偷偷进过我院子。”
“无耻！”
铖王妃闻言顿怒。
蒋嬷嬷也是沉了脸：“亏得那柳家大郎还是玉台公子，他怎能行此不堪之事。”
“狗屁的玉台公子，他就是个伪君子。”
铖王妃紧拧着眉：“阿嬷，你去催催顾鹤莲，让他那边快些，柳家的事情还是得有实证才能锤死他们，到时候君宁也才能名正言顺脱离柳家。”
蒋嬷嬷连忙应了下来，倒是柳君宁一怔：“顾鹤莲？”
铖王妃回头：“你应是没听过他的，顾鹤莲是你外祖父当年收养过的义子，你阿娘于他有恩，只是后来出了些事情他就离开了京城。”
君宁眉心轻皱，不是的，她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上一世姨母走后，柳家陡然翻脸，可那时候柳瑾修他们还未曾像是后来那般冷漠。
谢寅偶尔过府的时候，除却嫌弃她歹毒不懂事，言语间就曾提起过顾鹤莲，他满是恼怒谩骂顾鹤莲是个疯狗，说他跟处处与铖王府做对，跟个疯子似的搅得他们鸡犬不宁。
原来顾鹤莲与荣家有关系吗？
君宁好奇：“外祖父的义子，我以前怎么没听阿娘提起过这人？”
铖王妃神色一顿，微垂着眼：“他很多年前就离开京城了，后来认回本家就再未入京。”
“原来是这样。”
柳君宁没留意到铖王妃脸上一闪而逝的奇怪，只当是荣家故旧没曾多想，她朝着铖王妃说道：“那姨母不必担心，如果那位顾家舅父赶不回来，阿兄那边也有些证据的，足以钉死了柳家。”
铖王妃听着她称呼愣了下：“你唤他舅父？”
君宁莫名：“他不是外祖父的义子？”
铖王妃瞧着神情不解的柳君宁，眼里浮出些复杂，片刻轻吁了声：“没错，你的确该唤他舅父。”
蒋嬷嬷站在一旁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可看着垂着长睫的王妃，到底只是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舅父…
顾郎君怕从来都不想要。
……
定下春日宴后，铖王妃就忙碌了起来，京中各府都收到了帖子，就连陆家也没漏过。
四皇子妃入宫觐见皇后时，将铖王府准备大办春日宴的事情告知了皇后。
陆皇后手中正在剪着花枝，她容貌算不得绝色，眉眼端慧，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尊贵。
闻听铖王府的事情，陆皇后手中小剪一停：“这个时候设宴？”
四皇子妃低声道：“儿媳听闻，柳家那边也是接到了帖子的。”
陆皇后只想了片刻顿时便笑了起来：“这是君宁那孩子打算服软了。”
“儿媳也这么想呢，她毕竟是个小女娘，就算有铖王妃和严凛那阉人护着，又哪能真跟柳家翻脸决裂，况且她还惦记着咱们陆家的郎君，再这么闹下去别说她不占理，陆家这婚事怕也得闹没了。”
四皇子妃撇撇嘴：“要儿媳说，她这次性子也使的太大了。”
陆皇后淡声道：“险些没命，谁性子不大？况且你以为那铖王妃是好相与的？”
当年荣家有二姝，长女荣珍是出了名的才女聪慧端庄，次女荣玥虽然才气不输其姊姊，可那火爆脾气却也是京中出了名的。
柳君宁这事儿就算她自己不追究，那荣玥也得跟柳家死磕，再加上个莫名其妙掺和进来的严凛…
“怪只怪那柳瑾修自己做事不谨慎，明明向来沉稳，竟是闹出䧿山那种让人抓了尾巴的事情。”
四皇子妃说道：“儿媳也是可惜，他本前程似锦，将来能为殿下所用的……”
陆皇后将身前花盆上探出来的花枝剪掉了一截，这才将小剪放在了身旁宫人捧着的托盘上，一边拿着帕子净手一边声音柔缓说道：
“不过是一时失意，只要君宁跟柳国公府修好，䧿山那点儿事情早晚能过去。”
“柳瑾修不是个无能的，若能哄得君宁替他正名，洗刷了外间流言，回头再让大兄在朝上提拔几句，他想要重新入朝不是难事。”
她将帕子放了回去，才继续说道：
“让君宁这么闹一回也是好事，本宫往日总担心那柳鸿若是承继爵位，柳瑾修也自恃清高，柳国公府难以诚心依附陆家，辅佐郯儿，如今经这一遭，他们倒没了别的选择。”
等柳君宁嫁进陆家后，柳国公府，铖王府，还有荣家当家留下的那些人脉以及那些旁人求不得的东西，便也会尽归郯儿所有。
更何况还有严凛……
这段时间严凛一直咬着陆家不放，大兄他们也是麻烦缠身，陆家好些生意和门路都被搅合的一塌糊涂。
陆皇后眸色冷凝：“铖王府那春日宴叫三郎也去，让他哄着柳君宁些。”
柳君宁那般爱慕陆执年，只要能哄得她反咬严凛一口，大兄他们也就有了借口对付那条疯狗。


第52章陆执年的“施舍”
陆执年收到陆皇后送的口信后把玩着袖边玉扣，看着铖王府送来的春日宴帖，眼底染上一丝早有预料的笑意。
他对柳君宁太过了解，她自幼便跟在他身后，早就习惯依赖自己，习惯他目之所在为她心意。
她能为了他一句喜欢彻夜抄书，因他不喜甜食便戒了最爱的甜糕，为他生辰献礼寻遍大师求一方好琴，练到指尖流血，恨不得日日都留在他身边盼早日嫁进陆家。
将松墨撵出来后能坚持半月与他置气就已是极致，小姑娘怎能忍耐住真不见他？
谢寅赖在陆执年房中，大口饮茶不屑：“你是没瞧见她先前嘴硬那样子，我还以为她真能舍了你，结果父王才一说皇后娘娘和陆老夫人对她不满，她就立刻改了话头。”
说什么不嫁陆家，骗鬼呢。
陆执年眼底笑意轻纵：“君宁就是孩子气。”
“她那哪里是孩子气，你是不知道那日柳老夫人回去后有多惨，听说病到现在都没好透，瘦骨嶙峋差点没直接去了，那可是她亲祖母，我就没见过她这么心狠的。”
谢寅对柳君宁是满腹怨气。
钱家那次丢人也就罢了，后来他都主动认错了柳君宁却还咄咄逼人，就连他几次想要主动修好，结果连积云巷的大门都进不去。
柳君宁油盐不进不愿见他，母妃也跟失了心智一样半点都不帮他。
明明只是受了点伤，人又没有怎么样，他们都道歉了她还非得闹的满城风雨。
谢寅虽然不像是柳瑾修那般名声尽毁，这段时间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提起柳君宁就厌恶。
“我昨日去了一趟柳家，瑾修哥颓唐极了，被翰林那群人讥讽的厉害，姝兰更是惨，她为了让柳君宁消气，居然偷偷一个人出城一跪一叩地去灵云寺，结果晕倒在了城外，若非永顺伯府的人凑巧路过将人带回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去时柳姝兰苍白病弱，额上是磕头留下的青紫，膝上脚底都磨得不成样子，被人搀着走了几步裙膝上就渗了血。
陆执年眉心蹙起：“她怎会如此？”
“还不是给柳君宁逼的。”谢寅满面冷意，“柳家处境不好，柳君宁又抓着兰儿身世不放，柳家那边被她搅得天翻地覆，有严凛护着她奈何不了她，柳老夫人他们满腔怒气自然就只能宣泄在兰儿身上。”
“我昨日去时她还被大夫人罚了，拖着伤腿跪在祠堂自省，连哭都不敢大声，可是明明错的是柳君宁，兰儿凭什么自省？”
陆执年坐在矮榻边，闻言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惹人怜惜的样子。
那时柳君宁扯着他袖角炫耀着她新得的两支珠钗，俏生生地问他哪支更配她秋狝那日穿的那身华丽骑装，那一身素裙面容娇弱的少女就远远站在角落里望着这边，眼神钦羡却无半点嫉妒。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柳家刚寻回来的庶女，因一些缘由自幼便养在外面，她身边只有寡母，生活过得清贫。
柳君宁随意一支珠钗便能让她半年衣食无忧，可她却从没有抱怨不满，反而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感激，对稍有流露的善意就能满心欢喜。
比之自幼金尊玉贵娇养长大任性张扬的柳君宁，那个女娘既不贪心也易知足，哪怕后来知道她母亲只是外室，陆执年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感，反倒越发心疼她处境不易。
陆执年眉心染上一抹怜惜：“她可还好？”
“好什么，都快被折磨死了。”
谢寅说话时格外心疼：“我听说柳家那边为了讨好君宁，还打算将兰儿送出京城，她一个柔弱女子本就失了父母，若再离开族中庇护，往后该怎么生活？”
陆执年闻言就冷了眼，柳家居然要将人送走。
是君宁要求的？
她怎么这么任性不懂事，将人送走于她有什么好?
谢寅想起柳姝兰连哭都不敢出声的样子就觉心疼：“少徵，君宁最听你的话，你劝劝她，兰儿什么都不跟她争，让她宽容些，给兰儿一条活路。”
陆执年皱眉：“我会找机会与她说。”
谢寅是来给陆家送帖子的，与陆执年抱怨了几句之后就离开去下一家，等人走后陆执年就眉心轻锁。
“郎君，您不会真听谢世子的话，替柳大娘子出头吧？”
松墨有些忧心：“柳小娘子最介意的就是您与旁的女子亲近，先前为着柳大娘子已经闹出好些事来，如今好不容易愿意低头跟柳家修好，您若此时跟她提柳大娘子的事，怕会惹恼了她。”
“若不然先哄哄小娘子，待她回了柳家之后再提别的。”
见陆执年皱眉，松墨低声道：
“皇后娘娘已是不喜这段时日喧闹，而且郎主那边也被严督主逼得节节退让，四殿下很是不满陆家，若不能哄的柳小娘子回心转意，那严督主那头……”
陆执年想起皇后托人带来的口信，脸色沉郁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严凛那阉人。
君宁好哄，只要她回了柳家，柳姝兰的事可以慢慢劝她。
陆执年想起上次柳君宁将他随意送去的东西扔出来的事情，想着她不过嫌弃他不用心，如今既然愿意服软，那他便也给她些台阶。
他让松墨准备纸笔，研墨之后，照着记忆里小姑娘的模样亲手画了一幅小像。
“把这送去积云巷。”
松墨顿时笑起来：“郎君画的这般好，柳小娘子见了肯定欢喜。”
陆家的人进了积云巷大门，虽未见到柳君宁，那画像却是送了进去，陆家下人满是欢喜回去复命，却丝毫不见里间柳君宁看也没看那画卷，直接便让花芜寻了个地方，随意将其收了起来。
花芜捧着那画小声道：“女郎，您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左不过就是随意哄我的玩意。”
陆执年惯来高傲，高傲到觉得他随便用点儿心思，她就能奉若甘泉，满心欢喜。
他恐怕还在自得她不过短短数日就忍耐不住，低头服软像是以前那样竭力讨好他，才随手施舍一份自以为是的“奖赏”，却从未曾想过身为未婚夫，她受伤半月他从不曾露面岂合人理。
外间阳光照射进来，在墙上留下几缕长长的影。
君宁看着自己已经拆了白布满是伤痕的手，那折断的指甲还没长起来，指尖粉色的软肉无端狰狞。
她长发松松挽了个小髻，发尾垂在腰间，隐约光影让人瞧不清她眼底神色。
君宁只是扫了眼落在角落里的画轴，轻软着声音却冷然至极。
“我与他往后只会是陌路，这些东西无所谓看与不看，你找个地方收着，待到春日宴后，拿回柳家的东西，将他往日送来的那些一并装好送回去。”
她不喜欢陆执年了，自然也不会再为他伤神。
她心中毫无波澜，也丝毫不在意陆执年送来的是什么，她只隐隐期待着几日后的春日宴，等到了那日，她就能彻底摆脱柳家，再也不用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