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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凝月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又听太后道：“算算年纪，你也该搬出皇宫住进自己的公主府了。”
姬凝月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抬头间迎上太后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后，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低下头，轻声道：“谢太后。”
从慈安宫出来，快近正午。
姬凝月漫无目的在观花园游荡着，心绪纷乱。
其实出宫对她来说算是好事，离开了这个地方，自己就不用陷入权利的纷争了。
可这个选择，也意味着会离他更远……
想到这个结果，姬凝月就有点喘不过气。
出神间，一道声音隔着花墙传来。
“阿尧，你瞧着哪位秀女的画像好看？”
听到这个名字，姬凝月猛地握紧了手，她抬脚走近花墙，隐在其后。
目光越过丛花，落在了不远处那抹身影上。
轩辕尧站在合欢花树下，阳光倾泻在他身上，让这满园百花都失色。
只见他拿起了一张画像：“户部尚书陈大人之女陈玄觞容貌倾城，才情出众，奴才以为她不错。”
皇帝姬贤颇为有些惊讶：“这是朕第一次听你夸人。”
轩辕尧淡淡笑了一声，并未言语。
这样的他是姬凝月很少见到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见轩辕尧夸赞一个女子。
后续的对话，姬凝月无法再听下去，疾步回了摇光殿。
廊下，鹦鹉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嚷着：“裳裳！裳裳！”
裳裳？觞觞？
是在唤她，还是在唤另一位佳人？
姬凝月听着，心里却止不住的泛着苦涩。
鸟儿学舌也如孩童，如果不是有人日夜在跟前念着，怎会知道这两个字？
姬凝月走近想要去摸一摸它，谁知手刚伸进去，便被狠狠啄了一口。
吃痛缩回了手，只见手背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落下：“怎么了？”
姬凝月侧头望去，轩辕尧稳步走来。
他瞧见伤口，皱眉看向了鹦鹉，眸子里翻涌着冷色。
这道目光让姬凝月好像一瞬间回到昨日做选择之时，她急急道：“不是什么大碍，没事。”
轩辕尧缓缓收回视线，接着将姬凝月受伤的手托起放到眼前。
汩汩冒血的伤口在莹白如玉的肌肤衬托之下，妖冶无比。
肌肤相触的感觉令姬凝月心一颤，想要抽回手：“擦点药就好——”
下一刻，话音戛然而止，她蓦地放大了瞳孔。
只见轩辕尧低下头，吻去了她手背上的鲜血。
第四章
这一刻，姬凝月神智恍惚：“你……”
闻声，轩辕尧缓缓直起了身子，挑眉询问。
鲜血将他的唇染红，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像话本里魅惑蛊人的妖精。
姬凝月看得失神。
轩辕尧望着她这副模样，沉默转身拉着人进了殿。
他翻找出了药粉，给姬凝月处理伤口。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整座宫殿一片静谧。
姬凝月注视着仔细为自己包扎的人，忽然开口：“太后说过几日让我搬出宫。”
轩辕尧顿了顿，掌心里的十指纤细青葱，他恍然惊觉，原来姬凝月已经长到可以出嫁的年纪了。
他不动声色，抬眸问：“那公主想吗？”
再次提到这件事，姬凝月仍然思绪混杂。
迎着那双狭长含情的双目，半晌，她做出了选择：“不想”
听着她迟疑后的回答，轩辕尧不知为何，心里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烦躁，但转瞬消弭。
“既然公主不想，那就没人能让您离宫。”
说话间，伤口已经包扎好。
轩辕尧起身：“明日奴才要出宫接见大成使臣，公主好生照顾自己。”
接着，便离开了摇光殿。
许久，姬凝月才收回一直望着他背影的目光，捧着那只包裹着绷带的手，静静出神。
翌日。
姬凝月听话的待在宫里，等着轩辕尧回来。
她逗弄着廊下的鸟，昨日被它啄伤，还有些心有余悸。
可一想着这是轩辕尧送给她的，便也狠不下心不理睬，全心全意的照顾着。
这一等，便是一整日。
直至日暮，殿门口才姗姗传来脚步声。
姬凝月连忙起身去迎，见到来人，却是一怔。
宣旨太监浑然不觉，朗声宣旨：“摇光公主接旨。”
“今大成王朝四皇子上奏本和亲，朕思虑再三，同意请奏，将摇光公主姬凝月，配于四皇子为妃！”
姬凝月脑袋“轰”的一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明明昨日太后才提了离宫建府，为何皇上今日就要给自己赐婚？！
她想不明白，却也知这圣旨，断不能接！
宣旨公公见她不动，催促道：“这是好事，公主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闻声，姬凝月霎时回过神，看着明黄绢布上刺目的朱红印章，她夺过后，便直接冲出了摇光殿。
“七公主，您要去哪儿？！”
身后，宣旨太监的喊声不绝，姬凝月却不曾停顿，不曾回头！
她心里只要一个念头——不能，她不能去和亲，她也不想和亲！
姬凝月奔走在宫道里，朝着天和殿去。
她要找皇上收回旨意！
好不容易登上云龙石雕台阶，没成想却在殿门口撞见了本该在宫外的轩辕尧。
见到他，姬凝月满心的慌乱仿佛找到了出口，一瞬间委屈与无助齐齐涌了上来。
她快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声音沙哑：“皇上要我去和亲。”
可是轩辕尧的眸子很平静，没有一丝讶异。
见状，姬凝月一愣，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涌上脑海：“你……知道？”
“是。”轩辕尧声音平静，“此事，是我提的。”
这句话如同棒喝，叫姬凝月眼前一黑。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心脏像是被人掏空了般，手脚冰凉。
而轩辕尧只是淡淡拂掉她的手：“恭贺公主，喜结良缘。”
第五章
春末夏初，正是气温宜人的时候。
可是姬凝月却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窜上了脊背，激起一层可怖的战栗。
“你要把我送走？”
姬凝月胸中涌着悲戚，喉间发哽。

“你说过，只要我不想，就可以不做。”她一字一顿的说，“那这个亲我不愿和！”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轩辕尧微微错开了视线：“唯有这个，由不得你”
吵闹的声音吸引来了殿里的人，皇帝姬贤看着争执的二人：“发生了何事？”
姬凝月猛地跪了下去：“陛下！皇妹不愿去和亲。”
见状，姬贤受惊倒退了一步，紧接着为难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轩辕尧。
然后温声劝抚：“这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摇光啊，这四皇子为人和善，你嫁过去不会受苦的。”
可姬凝月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只是愣愣的看着姬贤。
她怎么就忘了，在这个皇宫里，轩辕尧决定的事情，即使是皇帝，也不能更改！
失神间，又听轩辕尧吩咐：“送公主回宫，这几日，别让公主到处乱跑。”
姬凝月无力反抗，只能被强制架着送回了摇光殿。
殿里，落花满地。
廊下，鹦鹉怡然自得的蹦跳着，可怎么也跳不出那方寸大小的笼子。
姬凝月望着那鸟，只觉得自己与这笼子的它毫无区别。
轩辕尧需要时便是掌心上的珍宝，让自己误以为是他眼中的独一无二。
不需要时，便弃她如同草芥，说丢就丢。
姬凝月看着看着，眼泪蓄满了眼眶。
她是公主，承恩出生，封号摇光，意为祥瑞，是要她此生福寿安康，幸福顺遂。
可三岁母妃去世，同年父皇驾崩，她从一个万人敬仰的公主，沦落冷宫受尽欺凌。
整整三年，是轩辕尧将她拉出了地狱。
她以为自己有人喜欢，有人依靠了，可没想到，这一切终究是假象。
活着当真毫无意思。
姬凝月怔然想着，良久，她爬起身进了寝殿，从妆奁里拿出了一支凤鸾鎏金血玉钗子。
那是轩辕尧前年远渡西洋时带回给她的。
她收得细心，想着有什么时候能够在一个十分正式的场合下戴给他看。
没想到，再打开，会是这个时候。
姬凝月闭上了眼睛，接着手掌一翻，狠狠将钗子捅进了胸膛！
“噗——”
是锐器刺破布帛的声音，可是疼痛却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姬凝月颤巍巍的睁开眼，只见手中金钗正深深插进了横在她胸前的手臂里。
顺着胳膊往上看去，是轩辕尧。
“你在做什么？”轩辕尧眼里无波无澜，“你想死？”
姬凝月猛地松开手，浑身颤抖：“我不想嫁。不想嫁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见一群陌生的人，喊一个陌生的男人叫夫君！”
最后二字，像针般刺入轩辕尧的眼珠，叫他瞳孔一缩。
姬凝月拉着他的衣袖，仰着头满脸都是乞求。
“阿尧哥哥，摇光不想离开你。”
她孤注一掷，她什么也不求了，也什么都不藏了，只要别让她离开……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轩辕尧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便复于冷寂。
“大成四皇子下半年册封太子，不出几年他便是大成皇帝，而你就是皇后。这对大梁来说百利无害。”
他话语掷地有声，随后吩咐侍卫：“看好公主，大婚之前不许再伤丝毫！”
然后，走出了寝殿。
姬凝月望着他背影：“你即便关着我，我也总有办法寻死的。”
话落，轩辕尧脚步一顿，慢慢回头：“那你尽管去死。”
第六章Ṗṁ
姬凝月浑身一震。
轩辕尧话语未停：“这宫里不止你一个公主。我既然可以扶持一个你，也能扶持出另一个摇光。”
“再说宫里每天都在死人，你以为你的死能带来什么吗？”他表情里透着一种怜悯与轻蔑，“你只会像蝼蚁一样，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姬凝月如同被抽掉所有力气一般，软倒在地。
沉重的宫门缓缓合上，关住了这一院子的春末。
姬凝月望着紧闭的大门，这次，她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接连几日，轩辕尧没有再来。
只有姬贤指派来的教习姑姑来指导她大成的礼仪，姬凝月每日的生活也变得枯燥且简单。
得空了，她便捧着鸟笼，一遍一遍无声念着轩辕尧的名字。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月。
直到姬贤的第一个皇子降生，举国同庆，邀请重臣与后宫众人共赴夜宴，姬凝月才有机会走出摇光殿。
她隔着人群眺望着姬贤和高贵妃幸福的样子，下意识想去找轩辕尧。
可环视四周，却没见到他身影。
这样盛大的日子，作为皇帝最受宠的太监，轩辕尧不可能不来。
除非……是他不想。
所以他是在避着自己吗？
姬凝月不可抑制的这般想，也再没了心思留下，兀自起身离席。
她没有回去摇光殿，似是怕了那殿里的囚狱生活。
已是夏至，御花园内池里的莲叶生了出来，层层叠叠挤着。
姬凝月望着泊在边上的小舟，想了想坐了上去，也不划桨，任由船只顺着水波荡漾。
月华清幽，洒在荷叶上泛着薄光。
直至泛到湖中央，姬凝月忽然听见叶丛中传来了轩辕尧的声音。
“恭喜陈绿̶昭仪，如愿进宫。”
接着，另一道女声响起：“劳心督公帮衬，父亲让我代劳跟您道谢。”
轩辕尧含笑道：“陈大人客气了，以后朝堂之上奴才还要多依仗陈大人。”
姬凝月听得失神，没有察觉身下的船正朝着说话声而去。
等回过神，轩辕尧所乘的船已然出现在她眼前。
而那船上坐着的，还有新晋的昭仪——陈玄觞。
见到她，陈昭仪顿时慌张：“督公，这……”
轩辕尧淡淡的说：“奴才来处理，昭仪先回宫。”
说着，他脚尖一点，飞身落到了姬凝月的船上。
陈昭仪也依言迅速撑船离开。
四下，只余水声波动的拍打声。
姬凝月静静看着轩辕尧：“皇帝最忌结党营私，你与后宫嫔妃勾结，就不怕他知道吗？”
轩辕尧语气笃定：“他不会知道。”
姬凝月一哽：“但现在我听见了，若我要告诉他呢？”
轩辕尧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她。
几日不见，在教习姑姑的指导下，姬凝月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似的，气质沉稳了不少。
良久，他掀起袍子坐下，像寻常闲聊般：“最近都学了什么？”
姬凝月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滋生着万般情绪。
最终她紧了紧手，开口问：“你心悦陈昭仪吗？”
轩辕尧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你不用知道。”
姬凝月执拗的劲上来了：“我要知道。”
四目相对，四下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尧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奴才是个残缺之人，不配有心悦之人。”
“那如果你不是呢？”姬凝月追问，“不是残缺的人，你会喜欢谁？”
轩辕尧盯着她，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姬凝月攥着木浆的手越发用力，有木屑刺入掌心，尖锐刺痛。
轩辕尧是个太监，从一开始认识时便是，可这并未影响她爱慕了他九年！
如今他要自己远嫁，也许往后便是一生不得见了！
想到这个结局，姬凝月就喘不过气。
许是因为这夜色，又或者是因为这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湖泊，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姬凝月再次开口：“那你可知……我心悦你？”
第七章
夜风清凉，吹弯了荷叶，现出弄皱的水面。
轩辕尧只字不言。
话已经出口，姬凝月蓦然生出了一股横胆，正要上前却被喝止。
“公主说笑了。”轩辕尧视线定在她的身上，语气里带着说笑意味的提醒，“如果公主心悦之人是奴才的话，那么奴才只好以死谢罪了。”
登时，姬凝月如遭雷击，看着他眼底的冷意，心脏淹没进了深潭里。
此后，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轩辕尧摇着船桨，回到岸边。
他率先跳下船，伸手要扶人，却见姬凝月自己跳上了岸，沉默着远去。
望着她的背影，轩辕尧的目光在夜色中融成了一汪晦涩。
等姬凝月回到摇光殿，筵席还没有结束。
丝竹声远远的传来，飘洒在这宫殿里，凄凉无比。
从身边路过的宫人也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他们被轩辕尧安置在这里，尽心的做个不说不看不听的人偶。
姬凝月望着他们身上银灰色的衣袍，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轩辕尧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秉笔太监，却已经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了。
他身着最普通的衣袍，可通体的气度难掩，眉眼清朗隽逸，是探花郎都比不过的少年意气。
姬凝月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轩辕尧于她，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月。
陡然间，月亮降落在了身边，她便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了。
可现下她才迟迟明白，人是不能独占月亮的，就像轩辕尧，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许久，姬凝月抹去了眼泪，脸上归于平静。
既然这宫里没人在意她，那么……不留也罢！
夜幕重归，宫里巡逻的太监敲响了三更天的梆子。
摇光殿里一片静谧。
姬凝月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悄声迈出了宫殿。
可刚打开门，脚步骤然一顿。
门外，轩辕尧负手而立。
听见门开的响动，他转过身来。
两人对视间，他笑了：“七公主也出来赏月吗？”
姬凝月浑身冰凉：“……是。”
这般不怒反笑的轩辕尧才是最可怕的，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今日的月亮不圆，公主还是改日再看吧。”
轩辕尧说着，走至她跟前，牵着了她的手。
姬凝月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他牵着，重新迈进了宫殿。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嘭”的一声，斩断了仅有的退路。
等姬凝月回过神时，殿内，跪满了宫里的宫人。
顿时，恐惧的寒意顺着背脊窜上了后脑。
她抓着轩辕尧的衣袖，慌乱的问：“你要做什么？”
轩辕尧抬手轻柔替她整理着乱掉的发：“他们办事不力，差点让公主您走失，该死。”
随着他话落，一声闷响，是个太监被杀倒地的声音。
姬凝月顿时像被人扼住了脖颈般，嗓音破碎：“这不关他们的事！”
轩辕尧充耳不闻，只是看着下属将那些宫人一个个斩杀。
不多时，鲜血浸满了摇光殿每个角落。
血腥味弥漫，仿佛空气里流淌的都是血液。
最后，轩辕尧将廊下的鹦鹉取了下来，放到姬凝月手里。
同时，也朝她另一只手里塞了一柄匕首：“公主，请吧。”
姬凝月眼泪从眼眶滑出：“杀了它，就是杀了我自己。”
轩辕尧只是收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奴才教过您的，要在宫里活下去，第一步就是舍。”
姬凝月眼睫一颤，目光渐渐落到鹦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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