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站在树下等我,颀长的身型如树干般笔直。
也不知是不是他长得太好看的缘故,我从他身上看不出穷人家的拘谨与怯懦。
我深吸口气收好情绪,正想编个理由忽悠他时,他突然迎上前几步,正色道:
「科考在即,我需要一间书房。」
我怔了瞬,旋即舒了口气:「好,我让人腾座安静的院落出来给你住。」
原本我就是打算单独找间院子让他自己住的。
顾昀嘴角微微下撇,神色莫名。
总感觉他那张俊俏温和的脸垮了垮,有几分不高兴似的。
我带了个男人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在府内传开了。
五姨娘来我院里闹时,我刚起床洗漱完。
她在我院里摔东西,发出震天声响。
我让丫鬟们别上前搭理,任她闹着。
没一会儿她就没了力气,坐在地上大喘气。
看来是养尊处优惯了,比起她几年前她刚从勾栏院出来时,功力减了不少。
我一只脚刚迈出门,五姨娘立马又从地上腾地起来,指着我破口大骂:
「赵清漪你个没娘教的杂种,黑了心肠的东西,连你亲弟弟都敢害!」
「五姨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慢条斯理答,「赵环是在你自己院里落的水,和我有何关系?」
五姨娘呸了声:「环儿尸骨未寒,你就着急忙慌带个男人进门想着要霸占家产了,你敢说环儿的死不是你一手谋划的?」
「环儿才五岁啊,你这个烂了心的贱人,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声泪俱下,凄惨控诉着我。
仿佛我真是害死她儿子的幕后黑手。
一如九年前,我爹为了他在朝堂上的好名声,把我从金陵外祖家接回来那日,她失足小产,却声声泣血地指控是我推的她。
我爹二话没说,抄起鞭子打了我几十下,又把我丢去了柴房。
若不是许叔,我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
我眯起眼:「五姨娘,昨儿宫里来御医给父亲诊脉了。你猜怎么着?」
「御医诊出来我父亲身子里有两种毒,绝子散和砒霜。绝子散是我母亲十三年前下的,那砒霜呢?
「或者我该这么问,我爹既已绝子,那我是不是该叫赵环一声堂弟,唤你一句三婶呢?」
五姨娘惊愕得连连后退几步,她再无来时的理直气壮与嚣张,指着我时嘴唇都在发抖:
「你……乱说八道什么?你且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
说罢,转身急步离开。
此时我才发觉,顾昀站在大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我扯出抹笑:「家丑,让你见笑了。」
他面色淡淡:「此事你可有证据?」
「何事?」问完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五姨娘与三叔私通一事,便答道,「自是人证物证齐全。」
「可还有旁的叔伯与你三叔相争?」
「四叔。」我回道,「四叔此人要精明许多。」
顾昀思忖了会儿:「我入赘一事先压紧,莫透露任何风声。」
「再找到你四叔安插在府中的线人,将五姨娘私通三叔谋害你父亲一事与证据都透露给你四叔。」
顾昀说话时十分严肃,眸中闪过狠厉,与昨日呆傻书生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压下心中疑窦,笑道:「夫君不愧是读书人,脑子比常人灵光多了。」
顾昀抿了抿嘴,脸颊又浮起一抹绯色。
7
顾昀以拜于侯府门下的学子身份住下。
过了几日会试的日子到了,我特地起了个大早,送他入闱。
旁的人面色凝重神色紧张,顾昀反倒一副颇为愉悦的神情。
我当他故作轻松掩饰慌乱,拍了拍他的胳膊宽慰道:「莫忧虑,考不上也无碍,侯府养得起你。」
顾昀眼神坚定:「在下会为嫁妆赴全力。」
嫁妆?什么嫁妆?
我反应了一瞬才想起他说的是那张「礼单」。
可他那张单子我只看了第一行,谁知道此时说的是哪条。
我只能故作真挚,神情坚定地糊弄道:
「我信你。」
顾昀眼睛亮了亮,还想说些什么,只听铜锣一响,我连忙把他推进了大门。
待顾昀消失在人群中,我转身离去时,忽而发现就在我不远处,站了个人,环着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陈瑛,自幼在秦译府中养大的表妹。
她昂首朝我走来,用下巴看着我道:「赵清漪,你在这儿做什么?」
明知故问,故意找茬。
我和陈瑛向来不对付,从前想讨秦译欢心,她每次刁难,我都咬牙忍让赔笑脸。
如今秦家在我眼里已不是香饽饽,我也懒得再受她这份窝囊气。
我无视她转身想走,却被她一把揪住了后衣领,「好你个赵清漪,光天化日偷汉子被我逮住了还想跑?」
闱场门口来送考生的人多,陈瑛这一喊,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手上的劲更狠了几分,想像往常一样拖拽着我,让我当众出丑。
我顺着她的力道躬下身用背一顶,她一个没站稳拽着我齐齐摔倒在地。
陈瑛火冒三丈,爬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我眼疾手快躲开这一巴掌,却还是被打散了发髻。
不等我反应,陈瑛又扯开嗓门了:
「我表哥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豁出性命挣军功,你却在这勾三搭四!
「赵清漪你不愧是姨娘窝里出来的,堂堂定阳侯府嫡小姐,把狐媚子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这一嗓子,算是把我家门给报齐了。
换做以前,我应是会自己站起来,好脾气地哄着她先离开,再花大价钱给她买几套首饰赔罪。
可今日,我不想再委曲求全了。
8
丫鬟上前扶我时,我给她比了个手势。
她会意后转身小跑着离开。
我站起身后拍拍身上的灰,朗声叹道:
「瑛娘,你如此败坏我名声,不就是想让秦家厌弃我,你好嫁给你表哥吗?」
不等她张嘴,我再次提高了音量:
「何必呢?你自幼在秦府长大,秦夫人视你如己出,你若想嫁给秦公子,索性退了徐家的婚事去嫁便是,来欺辱我做什么?」
「赵清漪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瑛脸和耳根红成一片,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我扶正发髻,朝她挑衅地笑了笑:
「你既与徐家四公子定了亲,又还惦记着你表哥,为何还来这为卢叙送考呢?」
话音一落,人群立马炸开了锅。
周遭皆是送考的,应当都听过「卢叙」这个名字。
此人被誉为淮南第一才子,在今年考生中颇负盛名,传闻十分有望高中状元。
方才我只想把陈瑛定了亲还惦记着表哥一事抖出来,让她也丢丢脸。
可今日实在是运气好,我从她身后那群仆从中瞧见了个熟面孔——
卢叙身边跟着的书童。
我对这主仆俩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在西街口蹲守那几日,日日都能见到这狗仗人势的书童给他趾高气扬的主子开道。
那日在卢叙下榻的会馆门前看见陈瑛贴身丫鬟的侧脸,我还道是眼花了。
如今看来,这两人怕是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围观人群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陈瑛的面色彻底从潮红气得涨成了猪肝色。
她猛地扑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我一爪,我纵然躲得快,脖子上也被她挠出几条血痕。
没伤到我的脸,陈瑛更气了,伸手就来扯我的头发。
与陈瑛她追我躲的闹剧中,突然插进来一道浑厚的男音:「这是在做什么?」
我吁了口长气,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