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人遣散了，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容姳身上：“新春大吉，容姳姑姑终于又熬过一年。”
容姳没什么反应，只将一本册子翻开递了过来：“这是待会儿要往各宫送的赏赐，和年前给您看的大致一样，只是悦嫔如今降了位，这赏赐……”
“按照妃位赏。”
秦铎淡淡打断了她的话，似是猜到了容姳还有别的话要说，他面露嘲讽，“怎么，容姳姑姑现在也会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了？”
容姳有些恼怒，若是她当真看人下菜碟，两个贵人怕是早就被宫人们作践死了。
然而和秦铎争论毫无意义。
“奴婢谨记皇上教诲，这后宫里的都是主子，确实不该只看分位，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屈膝一礼，将册子收回去转身要走，秦铎却是一愣，容姳可不是这么好办的人。
他下意识喊住了她：“你……不争辩？”
容姳微微低下头，姿态恭谨，毫无错处：“既是皇上的意思，奴婢自然没有异议，何况这是悦嫔，奴婢也着实不敢多言什么。”
秦铎被噎了一下，虽是实话，可听起来的确太过刺耳，他没再言语，抬脚就去给太后请安了。
等他们不见了影子，秀秀才凑到容姳身边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姑姑……”
容姳一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略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放心吧，就算皇上偏爱悦嫔，她以后也不会动你了，经了这一遭她怎么都得长点脑子了。”
秀秀有些着急：“姑姑，奴婢不是担心这个……”
她是怕容姳难过，皇上回回都护着悦嫔，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她这个旁观的心里都难受的厉害，何况是容姳呢？
然而容姳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只从怀里掏出个红封来：“呐，新春大吉，万事顺遂。”
秀秀摆了摆手：“奴婢不要了，姑姑是要出宫的人，攒着以后用吧。”
容姳塞进了她手里：“拿着吧，过了年就十三岁了，在宫外都可以议亲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出嫁，以后给你的东西只管收着，就当是我给你攒的嫁妆。”
秀秀又害羞又感动，这才收了红封，正要退下去干活就被容姳喊住了：“你替我往内侍省走一趟，调些宫人来，再找人去惜薪司提四篓红罗炭。”
“是，奴婢这就去……提炭用什么名目？是从官中提还是挪了哪位娘娘的份例？”
“从皇上的份例里出，就说是皇上赏给两位贵人的。”
秀秀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可刚走了两步就猛地反应了过来：“从，从皇上的份例里出？皇上赏给贵人的？皇上刚才说了吗？”
她怎么没听见啊。
容姳轻飘飘瞥了一眼乾元宫的大门：“皇上不是说了吗，不能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后宫的人都是主子，她们的东西不够用了，自然要从皇上的份例里出了。”
秀秀被吓了一跳：“姑姑，这，这不好吧？”
“我这是谨遵皇上的教诲，她们可都是皇上的人，他不心疼谁心疼？”
要一视同仁是吧？好啊，一视同仁给你看。
第55章家被败了
大年初一不奏政事，秦铎上朝只是为了接受了百官和使臣的朝贺，鞑靼来使提了秋日来访的要求，秦铎稍一沉吟便允了，随即便率百官前往祭天，等他回来时已经午后了。
恰逢江南的折子进了京他便去了御书房，江南的雪灾他一直惦记着，那地方不同于北地，为适应四季变换，房屋都修得结实耐寒。
而南方因着冬日却极短，气候又多闷热潮湿，墙体多为空斗墙或者抹灰墙，屋顶没有房梁，若当真大雪漫天而至，恐怕倒塌者不在少数。
好在江南刺史送上来的折子里并没有坏消息，虽然情况也不大好，冻伤冻病者不计其数，可好歹没出人命。
但秦铎仍旧发现了一桩值得高兴的事，就是那封折子，条理清晰，言简意赅，通篇下来并没有世家喜好的夸大其词，邀功请赏，像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唯一可惜的是，这江南刺史，当初是顶着王家的名头进的考场，入得仕途。
世家为患啊……
他叹了口气，冷不丁一缕黑烟飘过来，呛得他一咳嗽。
蔡添喜有所察觉，连忙请罪：“奴才该死，皇上没事吧？”
秦铎被呛得捂住了口鼻，抬眼一瞧才发现炭盆正冒着浓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御书房不是贪图安逸的地方，为了让皇帝警醒，这里是没有地龙的，冬日天寒就只能靠炭盆取暖，可现在这炭盆却很不配合，不只没有热气，还腾腾冒着黑烟。
“赶紧弄好。”
蔡添喜一边连声答应，一边愁眉苦脸地扇扇子，然而不管怎么扇，黑烟都不肯散。
秦铎被熏得看不下去折子，眉心皱了起来：“今天怎么回事？”
蔡添喜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是碳不对。”
秦铎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十分无语：“炭不对就让惜薪司来换，这种事难道还要朕提醒你吗？”
蔡添喜越发尴尬：“倒也不是拿错了……惜薪司那边说皇上今天的红罗炭份例都提出来了，奴才派人去的时候，他们就只给了黑炭。”
秦铎懵住，他不可思议道：“都提出来了？”
他才刚到御书房，而且打从进来就一直被烟熏，什么时候让人去提红罗炭了？
蔡添喜眼见着他脸色变化，知道这是要生气了，连忙解释：“是容姳姑娘提了您今天的份例，赏给两位贵人了。”
秦铎刚酝酿出来的火气猛地顿住：“你说谁？”
蔡添喜头几乎低到了心口：“是容姳姑娘，她说经过皇上教诲，她幡然悔悟了，眼见贵人们份例不足，整日受寒，她知道您肯定心疼，所以就将您今日的红罗炭份例赏给两位贵人了。”
秦铎僵在原地半晌没动弹，蔡添喜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却怎么听怎么透着诡异。
容姳把他的炭赏出去了？还说他心疼两个贵人？
他什么时候心疼她们了？他连她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为什么要心疼她们？
容姳是怎么想的？她是病傻了还是气疯了？
他叫嚣的思绪陡然一顿，早上故意气容姳的话浮现在脑海里，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容姳是故意的。
她这是气他早上的言语讥讽，所以抓着他的话头做文章。
好你个容姳！
他气得咬牙切齿，怪不得之前那么好说话，没拿宫规说事也没问些有的没的，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这么收拾他。
真是反了，她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皇帝？
自己不让她痛快，她也不让自己痛快是吧？
他被容姳的小心眼给气笑了，硬生生掰断了一根毛笔。
蔡添喜看得头皮发麻，忙不迭开口：“奴才这就去官中再提一些红罗炭。”
“不用了，”秦铎换了支笔批复了江南刺史的折子，“朕不缺这几篓炭，炭盆撤了吧，泡杯参茶来。”
蔡添喜欲言又止，秦铎看得眉心一跳，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怎么了？”
“今天长年殿的人来了一趟，说良嫔守岁的时候着了风，病又重了，容姳姑娘就把您泡茶喝的参给送过去了。”
“……都送过去了？”
蔡添喜头都不敢抬，却伸手比划了一下：“都送过去了，各个年份的都有，这么大一箱呢，好几个人才送完呢。”
秦铎：“……”
蔡添喜等了好一会儿也听见上面的人说话，一时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一眼，却见秦铎诡异的平静。
他心里却越发不安，按理说不该是这幅反应啊。
“皇上……”
“应该还有吧？”秦铎忽然开口，语气里竟没有丝毫类似于愤怒之类的情绪，“她还送了什么？”
蔡添喜紧张的吞了下口水，虽然有些不敢开口，可皇上都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还有一些，她还给惠嫔娘娘添了八盒血燕窝，八盒鹿筋，八盒鱼翅，庄妃娘娘六对东珠，六对……”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秦铎的脸色，见他眉头逐渐拧紧，嘴边剩下的一长串单子立刻咽了下去，补充道：“也没落下悦嫔娘娘，给了两块上好的翡翠，足够打几套头面了。”
然而秦铎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但也没说话，他只是慢慢伏在了桌子上，抬手捂住了心口。
肉好疼。
容姳这个混账，什么贵给什么，那些千年人参，满大昌都找不出几对的东珠，极品翡翠……那些可都是他私库里出的，他登基才三年，攒下这些东西容易吗？
蔡添喜见他迟迟不开口，担忧的上前一步：“皇上，您没事吧？”
秦铎抖着手抓住了桌沿，他强自镇定，若非一开口声音发颤，任谁都看不出不妥来。
“蔡添喜……”
蔡添喜忙不迭答应一声：“奴才在。”
秦铎抠着桌沿的手青筋都凸了起来：“以后私库的钥匙归你管，她要拿什么你都得先知道。”
再这么下去，他的私库迟早要被容姳造完，可他还不能说什么，谁让他把赐福的事交给了容姳呢？
那就是默许了她可以随意处置他私库里的东西。
失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