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路峰眉眼间醉意已褪，又恢复从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冷酷。
徐月琳冷下脸，一把推开他：“严团长放心，我没你想象的不堪！”
“除了上次的误会，我的职业生涯没有任何问题，我跟你一样，有自己的职业道德和使命！”
程路峰蹙起眉，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喇叭声响起。
车上的同事含笑打趣道：“你们夫妻俩别腻歪了，我们只是去十来天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等回来有的是时间。”
徐月琳垂眸，没有说话。
回来后，他们就不再是夫妻了……
她抓紧医疗箱的带子，正要上车，程路峰突然说：“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徐月琳脚步一顿，最后回头看过去。
男人双目曜黑，闪着她看不懂的情绪。3
但或许，她从来没有看懂过程路峰。
“好。”
话落后，她抬脚上车，没有再回头。
……
半个月后，边境。
帐篷里，刚给伤员做完一场手术的徐月琳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望着桌上各种药剂，她揉着眉心自嘲一笑。
自己真是倒霉！
没想到太平了二十年的边境突然爆发冲突，医疗队全被困在了营地里。
徐月琳从口袋拿出林家豪唯一的照片，照片上是她抱着他，沉重的心更添了分急切。
当初走的时候没跟弟弟打招呼，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他肯定担心死了……
“林医生。”
李越医生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徐月琳手中的照片上：“这就是你弟弟？”
徐月琳点点头，眼底划过抹心疼：“他才十二岁，却懂事又体贴，我真舍不得他被病痛折磨一辈子……”
李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回去，一定会治好你弟弟。”
话刚落音，一声枪响骤然刺破整个营地的安宁，紧接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
两人神经一紧，立刻冲了出去。
硝烟弥漫，四面八方都是枪声和反动分子挑衅的叫喊。
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连长立刻下令撤退所有伤员。
“快，转移伤员！”
徐月琳沉声大喊。
她也曾害怕自己死在这儿，丢下林家豪一个人，可职责和本能已经不允许她多想……
撤退的车一辆辆离开，徐月琳和李医生将最后一个伤员抬上最后一辆车，可车上也仅剩一个位置。
徐月琳大脑还没反应，双手已经将李医生推上车。
李医生惊愕：“林医生……”
“李医生，拜托您，一定要治好我弟弟！”
徐月琳泛红的双眼汇聚了两辈子的期盼，连同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嘭’的一声，她关上车门，嘶声大喊：“快走！”
眼看着车子驶离，徐月琳毅然转身要去帮前线的战士们，可下一秒，一颗流弹穿透她的心脏！
鲜红的血从徐月琳胸膛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白大褂！
瘦弱的身躯无力倒下，慢慢涣散的双眼怔望着灰暗的天空。
‘轰！’
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砸落，冲刷着徐月琳失温的躯体。
意外的并不疼，只是耳畔的枪炮声都消失了，眼前一切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程路峰，他说过要等她回去好好谈谈。
活了两辈子ɓuᴉx，他难得让步。
可惜，她回不去了……
视线越来越安，呼吸渐渐消弭。
最后一秒，徐月琳恍惚看见了弟弟——
少年穿着义肢，扔掉了拐杖，笑着冲她跑来：“阿姐！”
泪水滑落，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那抹身影伸出手。
“家豪……对不起……”
阿姐……还是不能陪你长大了……
‘啪’的一声轻响，纤细的手砸在血泊中，再也没有抬起来。
……
三天后，淮东军区。
军绿吉普停在机关大楼前，刚完成任务的程路峰连衣服都没来及换，直奔司令办公室。
前几天传来消息，安定了二十年的边境突然爆发战争，而徐月琳走了快二十天，却一直都没消息。
心脏连日来的紧缩感疼的他捏紧了拳，哪怕曾经子弹差点打中心脏，都没有这样疼过。
蓦然间，他想起结婚前夕偶然听见她对首长说的话。8
“他救过我的命，我愿意嫁给他。”
程路峰眸色渐深，更觉烦躁。
他从前觉得结婚生子就跟任务一样，只要完成，和谁都一样。
可徐月琳那句话就像根刺，横在他的心里到现在，也许他们真该敞开心扉好好谈谈……
想到这儿，程路峰加快了步伐。
刚到办公室门口，警卫员突然跑了过来，急声道：“团长，我看见夫人的弟弟往姜同志那儿去了，我怕又闹出什么事，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程路峰脚步一顿，皱起了眉。
先不说林家豪为什么去找姜雪柔，他伤还没养好，医院就这样放任他出院？
想起还没回来的徐月琳，程路峰只能转步走向大院。
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的林家豪悲切控诉：“姜雪柔，你还敢狡辩！我今天在医院听见你跟别人打电话了！你模仿我阿姐的字迹写举报信举报姐夫，还让人卖假药给她手底下的病人，害的我阿姐差点坐牢，是不是！”
程路峰登时停住脚，心跳恍惚都顿了一下。
紧接着，姜雪柔嘲讽的声音传出来：“你个断腿小瘸子耳朵倒灵光，可你听到又怎样，说出去谁信？”
“你还不知道吧，你姐姐为了找医生治你的腿，千里迢迢去了边境，听说那边爆发了战争，她说不准已经死了，你这小瘸子以后可就没人照顾喽！”
刻薄的话一字字撕裂程路峰对姜雪柔温婉良善的印象，气得他咬着后槽牙，额间的青筋不断跳动。
他身边的异性并不多，也从没想过相识十几年女人会有这样阴狠的一面。
突然，门被猛地拉开，林家豪拄着拐急切地冲出来，却踉跄地摔了下去。
程路峰一把扶住他。
看见他，林家豪一下愣住。
而门内姜雪柔得逞的笑来不及收敛，凝在骤白的脸上：“国海，你……你什么时候来……”
林家豪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攒住程路峰的手，急红了眼：“姐夫，我阿姐呢？她真的去边境了吗？”
程路峰顾不得警告姜雪柔，只温和安抚林家豪：“她很快就回来了，别担心。”
安抚好林家豪，程路峰便叫来哨兵把他送回医院。
随即，寒冰般的目光凝向姜雪柔，他一字一句下令：“姜雪柔污蔑军人，去联系公安，严厉处置！”
说完，也不再理会姜雪柔的哀求，转身朝机关大楼奔去。
他无法再等下去，想见徐月琳的迫切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
可一到大门口，却看见司令一脸沉重的站在车边。
见他来了，司令还直接说：“你来的正好，跟我一块去机场，接因军事冲突牺牲的军医遗体。”
话如榔头，狠狠敲在程路峰心上，剧痛转瞬即逝。
他下意识想到徐月琳，可很快否定。
她心心念念想着给林家豪治病，她那么惜命，绝对不可能轻易让自己死的！
程路峰自我安慰了几番，跟着司令上了车。
但一路上，不安加剧，他居然都不敢开口询问牺牲的军医叫什么。
天色阴沉。
不久，抵达目的地。
程路峰刚下车，就见仪仗队和撤退回来的医生们在一架飞机前肃穆站成两排。
他抑着混乱的呼吸，视线在白色身影中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
不是徐月琳，都不是她……为什么她不在！？
从没有过的无措和恐慌撕裂着程路峰的心，就在他不顾礼仪，正要大声叫徐月琳的名字时，机舱门突然打开。
四个战士抬着身盖国旗的军医遗体，一步步走下飞机。
他定睛望去，瞳孔骤然紧缩！
紧接着，耳畔响起庄重浑厚的呐喊：“淮东军区致以崇高敬意，在此迎接徐月琳烈士回家！”
第11章
“敬礼！”
‘轰！’
一声雷鸣，细雨落下，湿润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程路峰僵着，军旅生涯中第一次没有听从指令，只是被抽离了灵魂般凝着国旗下那瘦弱的身躯。
徐月琳闭着眼，安详的模样仿佛是睡着了而已。
恍然中，他脑海中猛然闪过十年前看见被掩埋在废墟中的小女孩。
她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灰，可含着希望的澄澈双眸就像束光，温暖了他当时因看遍生死离别而麻木的心……
在战士小心翼翼的护送下，徐月琳的遗体被放到了车上。
听见车子的发动声，程路峰才如遭雷击般回过神，不顾一切就要奔过去。
“国海！”
司令一把捏住他的肩，忍痛劝慰：“好好送秀芬最后一程吧。”
默然片刻，司令惊觉掌心下的肩膀在颤抖。
程路峰身体僵直，眼睛猩红，可泪水就像被封在了眼眶掉不下去。
战士强忍眼泪，将国旗缓缓盖住徐月琳的脸。
车子渐渐驶离。
程路峰眼中的光芒似乎也被带走，他站直了身体，朝那远去的红色敬礼。3
……
天黑。
程路峰不知道自己怎么参加完徐月琳的葬礼，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漆黑的客厅里。
浅吸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存着一丝属于她的药草淡香。
打开灯，一切都没变，可好像一切都变了……
“国海。”
程路峰愣了愣，转身望去，见是司令，本能地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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