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时，是在教室。
身上穿着高中夏季的校服，耳边细细的蝉鸣和窗外的加油声混杂在一起。
头昏昏沉沉。
我坐直，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印象里最后一件事，是我从律师事务所拿着草拟的离婚协议，回到家，遇到了挺着肚子站在门口等我的韩琪琪。
就像一只终于斗赢的花孔雀，她扬头向我炫耀：
「我怀孕了。」
「阿琛说，他会和你离婚的。」
我沉默，越过她掏钥匙开门。
也许是我淡漠的态度无法为她的胜利锦上添花，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死拽着我不肯放手。
纠缠之间，她猛然用力，我高跟鞋没站稳，摔下了楼梯。
头砸在地上。
温热的鲜血和剧烈的疼痛，成了我最后的知觉。
2
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一瓶水放在了我的桌上。
「听说你中暑了？体育课就上了一半，怎么回事啊？」
抬头，是一张熟悉的，略带焦急的脸。
是沈琛。
年轻了很多岁的沈琛。
我的竹马，我的老公，韩琪琪肚里孩子的父亲，沈琛。
我怔怔地看着他，想到的却是跌落楼梯后，赶来的他，第一时间选择抱起了韩琪琪。
他安抚着哭泣的她，和她说别怕，孩子不会有事。
「窈窈？」没得到回应，沈琛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不会发烧了吧？」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会做这种梦。
难道在我潜意识里，就这么可悲地想要得到他的关心吗？
我冷笑了一声。
沈琛愣了下，而这时，另一个熟悉的夸张女声从班级门口传了过来。
「窈窈你还好吧？」韩琪琪冲了进来，看起来满目担忧，「听说你中暑差点晕倒了，吓死我了呢！」
可她嘴上说着担心我，身子却挪到了沈琛那边，一点点蹭着衣袖。
「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我喃喃道。
「什么？」两人同时愣了下。
「真是个傻瓜啊。」我摇头笑。
将韩琪琪当作挚友，和她分享我与沈琛的秘密，将她拉进我和沈琛的学习小组，帮她补习功课，帮她从年级倒数提升进了前一百名。
甚至在我和沈琛谈恋爱后，因为她总说想我们，出去玩经常也带着她，她还自称那个叫「Steven」的电灯泡朋友。
我给她介绍过男朋友，都是很优秀的男生，她却总说不合适。
我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她其实早在和我做朋友之前，就已经喜欢沈琛了。
在我和沈琛订婚的前夕，她淋着雨，哭着将他堵在家门口，求给她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破坏和我的友谊，可又说自己实在太爱他了，她控制不住。
那时候，沈琛并没有接受她，他坚定地和我订婚、结婚。
可婚后五年，韩琪琪始终成了我们婚姻里的第三个人。
撕开那层窗户纸后，她索性无所顾忌，去沈琛上班的地方堵门，给他做午饭，给他买衣服，嘘寒问暖。
她说自己会用行动证明，她比我更爱沈琛。
沈琛厌恶她的纠缠，他拉黑她，不见她，她送来的一切东西他都退还或丢掉。
半年后，韩琪琪哭着找到我，跪着求我原谅，说过去是自己鬼迷心窍，再不会纠缠沈琛。
她想要和我们重新做回朋友。
我自然没有圣母到和妄图破坏我婚姻的人再做朋友，沈琛说，他也不会。
可随着琐碎的婚姻生活和生子的双重压力，在婚姻生活中出现微小裂痕的每一个瞬间，韩琪琪依然像无孔不入的病毒，渗入、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沈琛开始越来越多地提到她，甚至开始怀念她，他会在吵架时说起韩琪琪的善解人意，也会在饭菜不合胃口时说起韩琪琪为他而练的厨艺。
终于，那些细小的，本来可以填补的缝隙，因为第三人的存在而越来越大，我们冷战争吵时，他开始彻夜不归。
我不能忍受婚姻中的背叛，提出离婚，他却痛哭流涕向我道歉，不愿同意。
他说自己爱的是我，可我知道，他已经放不下韩琪琪了。
他沉溺于她的听话、妥协、温柔和处处讨好。
于是我独自去找了律师，拟了离婚协议。
我想摆脱掉这段纠缠又痛苦的关系，我做好了离婚后的一切打算，准备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可到头来，却还是被韩琪琪推了下去。
被迫见证了那令人作呕的一幕。
3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一下午，我看着黑板上熟悉又陌生的板书，看着讲台上换来换去的老师，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不是梦。
我，重生了。
也许是上苍垂帘上辈子我识人不清，让我重生在了和韩琪琪友谊刚开始的高二。
韩琪琪是转学生，中考没考上我们高中，在一所三流高中待了一年后，家里花钱给她转学到了这里。
她的成绩不行，每次考得吊车尾后，总是躲在厕所里哭。
高中就像一个小社会，学习不好的女生，其实也很容易受欺负。
很快，有人开始看她的笑话，在她去厕所哭时故意锁住厕所门，给她头上浇水，笑着骂她是「哭泣的愚蠢琪琪娘。」
是我救了她。
我赶跑了那群欺负她的女生，还将我的替换衣服送给了她。
她哭着和我说谢谢，我看她可怜，怕她再受欺负，便主动和她做了朋友。
我是学生会主席，在班里和学校都有一定威信。
我对她的关心多少让其他同学对她态度也好了起来，而沈琛因为我，也常常对她照顾有加。
小时候，善良的父母总和我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从小到大，总是尽我所能去帮助每一个人。
后来，韩琪琪唯唯诺诺地说想提高学习成绩，我便将她拉进了我和沈琛的学习小组，帮助她提高学习成绩，考上了本地的一所 211 院校。
可沈琛高考却没有发挥好，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恋爱脑上头，放弃了自己梦想中的学校，填报了本地的一所 985 大学。
大四时，学院里有出国交流读研的机会，我又一次为了沈琛，留了下来。
如今想来，做出这些决定的我，都像个傻子。
所幸这一次，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没一会儿，下课铃声响了。
沈琛和韩琪琪同时向我走来，韩琪琪兴奋道：「今天咱们学习小组是不是一起复习英语？」
我起身，拎起书包。
「我先回家了。」
4
「怎么突然要回家啊？还有两节晚自习课呢。」韩琪琪瞪大眼睛。
「你是不是下午中暑还没好啊？」沈琛探手，「别真是发烧了……」
我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他愣了下，手滞在半空。
「有点累，和老师请假了。」
「那我送你回去啊。」沈琛道，「你等等我，我去和老师说。」
「不用了。」我拎起书包，没等他，转身出了教室。
到了小区单元楼下，刚好遇到下来倒垃圾的沈母。
沈母看到我，立刻笑开了花，「哎哟，窈窈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啊？对了，一会儿去阿姨家里吃酥饼啊，刚做好的，热乎得呢。」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妇人。
曾经，我以为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婆婆。
可婚后，因为我和沈琛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遭了她多少白眼。
甚至到了后来，也是她一直撺掇沈琛和别人「试试。」
「她有毛病，不能耽误你啊。」
在我头破血流之时，她和沈琛一起赶来，甚至没有分一丝目光给我，满心满眼只有韩琪琪肚里的孩子。
「谢谢阿姨。」我从她身旁经过。
「可我不喜欢吃酥饼。」
5
在沈母诧异的目光中，我关上了家门。
看着书柜里二层的书，又看了看镜中正值 17 岁的自己。
突然觉得，也许重活一世，我能改变的，不只是爱情和婚姻。
曾经深埋于心底的那个遗憾，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呢？
正在这时，我妈下班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沈琛。
「刚好在楼下遇到小琛，他说你今天在学校中暑了，早退了？怎么不给妈妈打电话？」我妈着急地过来摸我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笑笑，「就是有点热来着，放心吧。」
「我妈给窈窈熬了点绿豆汤。」沈琛将锅放在桌上，「清热的，放凉了喝，还有她刚做的酥饼。」
「真是的，」我妈笑，「又让你妈费事。」
「不费事的阿姨，」沈琛露齿一笑，又探头看我，「你要是好点了，晚上咱俩一起写作业。」
上一世，一直到高三，因为住在对门，我和沈琛经常一起做作业，讨论习题。
可这一世，我却不想了。
不想和他再有跨越普通同学的关系，不想再和他的母亲亲近，不想再重蹈覆辙，重复上一世悲惨的结局。
「沈琛，」我轻声说，「我最近，有点累，所以想一个人学一阵子。」
「学习小组和晚上咱俩一起的学习，我先退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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