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忘忧宫。
林惢希坐在偌大的窗前,定定看着宫外冷雨。
虽寄了信,但她心中总隐隐不安。
“母后!
一道声音在宫门口响起,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雨中走来。
林惢希吃了一惊:“舜儿?”
凌舜是她与严熠加的独子,先前一直在下界历练。
虽还只是个小小少年,但眉宇间已有了与严熠加如出一辙的逼人英气。
“母后,父王怎么会将郎殇叔父斩杀?”凌舜眸中满是不解和愤然。
林惢希上前,拉住凌舜的手。
她苦涩开口:“此事说来话长……舜儿,母后要你去向你父君自请放弃帝储之位,你可愿意……”
凌舜一时愣住,但回过神却道:“母后,儿臣愿意。”
林惢希听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回答,心中酸软。
凌舜眼中却满是对林惢希的心疼:“儿臣明白,母后是为了我好。”
林惢希看着懂事的儿子,心中却不知为何越发慌乱。
待凌舜回去没多久,殿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林惢希一抬头,殿门被大力推开!
严熠加满脸沉怒,将一封急函扔到林惢希脚下:“这就是你口中的请罪!苏烈现已率兵攻打天门,你可真是孤的好帝后!”
林惢希听得大惊失色:“不可能,我父亲忠心耿耿,怎会造反……”
严熠加怒目:“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林惢希心急如焚,顾不上解释,只苦苦哀求:“事发突然,定有内情,我愿亲自去天门劝降我父……”
天门外,云海汹涌,厮杀声此起彼伏。
林惢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苏烈。
他手握长戟奋力厮杀,曾同他浴血奋战的仙兵仙将,现在却刀刀刺向他的要害!
可他铱驊分明只有独自一人,哪里来的率兵攻打天门?
“设剑阵,绞杀叛贼苏烈!”严熠加一声令下。
剑阵白芒大作,寒气煞人。
“不——”
林惢希的心痛得窒息,扑向那剑阵,却被仙卫死死拦住。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白芒如逐光之蛾,猛地朝父亲身上飞去……
白芒过后,一柄长戟独立,半跪的苏烈一动不动。
只有染血的白发被猎猎寒风吹起。
他盔甲下的脊梁始终笔直,此生再不曾有过半点卑曲。
林惢希疯了似的挣开仙卫,扑到苏烈跟前:“爹——”
苏烈抬起双手,颤颤抚向女儿满是泪痕的脸:“九儿……爹没……没救得了你……”
“爹!”林惢希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爹,求你别死,求求你,别抛下女儿……”
苏烈眸光灰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勿……信严熠加,他……”
话未说完,一只长箭破空而来。
那箭乃仙气所凝,穿胸而过,立时击溃了苏烈的最后一丝元神。
“不要——”
林惢希失声痛呼。
可父亲那轻抚她脸颊的手已然颓然落地。
“爹——!”
林惢希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砸落,却温暖不了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她仓皇抬头,遥遥望向那高台之上。
严熠加面色阴沉,而他身旁的仙卫,正收起手中弯弓。
第六章 原来是你
风呼啸着穿透了林惢希的心,她耳畔似回响起那年她逃家去大荒找严熠加时,父亲心痛无奈的叹息。
“九儿,那严熠加纵然雄才大略,却心无苍生,无情无义,不是良配啊!”
无情无义……
林惢希紧紧抱着父亲的尸身,这才知道心灰意冷原来是这种滋味。
痛到极致,已然麻木。
周围围着她的仙兵缓缓分开,严熠加带着香芩走到林惢希面前。
林惢希扶着长戟,缓缓起身。
她双目通红,直视严熠加那双无情的眸:“你说我父勾连魔族,魔族的兵马呢?魔族的兵马何在!”
“姐姐,不管是否勾连魔族,攻打天门都是叛乱之举。”香芩轻移莲步,立于严熠加身侧,俨然一对璧人,“更何况,暗卫已查明,是你写信让苏烈起兵的。”
香芩抬手让人拖上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正是她派去送信的仙卫!
她抬起下巴,脸上的得意非常:“若非这仙卫被抓获后招认,谁能想到姐姐你身为帝后,竟包藏此等祸心?”
林惢希恨极反笑:“好,好一个信口雌黄,屈打成招。”
她转头看向严熠加,眼里那悲恨让严熠加心头一动。
他眉头紧锁:“是不是信口雌黄,待孤派人查清此事后自有结论。苏烈是帝后生父,孤念在往日情分上,会将他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林惢希惨笑一声,不愿再看这男人一眼。
她抱着父亲的尸身,彻底没了言语。
下葬那日,冷雨淅沥。
林惢希来到苏家仙冢,看着父亲的尸身被埋入泥土,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父亲与魔族征战一生,魔气侵体,如今连化作仙灵都不可能了。
她正要上前祭拜,就被一双手狠狠推倒在地。
“你还来干什么?还嫌害得苏家不够吗!”苏母双目通红:“我不要看见你,滚,你给我滚!”
“娘……”林惢希怔怔的没有动,冷不防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去仙宫当你的帝后去,以后苏家没有你这个逆女!再敢回来,我便将你杀在你父亲坟前!”
苏母言辞激烈,悲痛欲绝,俨然已失去理智。
林惢希泪流满面,没有多加解释,只站起身伸手抹去脸上的一片冰凉。
她的背影消失在仙冢尽头,苏母才不舍地移开目光,泪如泉涌。
回到仙宫,仙婢将她接去了九霄殿。
林惢希木然洗漱更衣,眸光黯然,仿佛魂魄已失。
这夜,严熠加拥她入怀:“孤已查清苏烈叛乱一事,的确属实。只要你肯认错,往后你仍是孤的妻,仙宫唯一的帝后……”
林惢希不答,一颗心沉如死水。
夜半,严熠加在枕侧睡得很熟,林惢希却始终睁着双眼。
她起身在偌大的殿中行走,如同游魂。
内殿的桌案上,放着严熠加白日未处理完的谏卷。
林惢希一张张翻看。
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就是执意翻找着。
突然,她的手顿住了。
一张卷宗中,写着:臣已令苏烈独身前往天门。
卷宗上朱字红批,熟悉的字迹令她浑身一颤。
林惢希悚然明白过来,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身形不稳,眼前已是阵阵发黑。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到了严熠加震惊而恼怒的眼神。
林惢希嘲讽笑出声来,却是泪如雨下。
“原来,一切都是你做的。”
第七章 笼中鸟雀
严熠加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九儿,苏烈已死,多说无益……从今往后,孤会替他照顾你。”
林惢希后退,眼中是闪动的仇恨和痛苦:“你接下来还想做什么?灭我苏家满门吗?!”
严熠加不答,林惢希心中已然恨极,上前一把拔出他从不离身的万诛剑。
剑身出鞘,寒芒大作,四下皆惊,有仙卫立刻破门上前。
严熠加一惊,沉声喝道:“放下剑,今日之事孤不予追究。”
林惢希戚戚笑出了声:“好一句不予追究……严熠加,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严熠加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沉沉,却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林惢希心中的恨意和悔意像一把火焰,简直要将她燃烧殆尽。
下一刻,她握紧那剑,却是反手就要将手上红线斩断。
“线断,情断!严熠加,从今往后我要同你再无瓜葛!”
她说得如此决绝,字字泣血。
剑芒之下,红线在严熠加惊怒的眼神中光芒一闪。
他不顾剑锋逼人,欺身上前一把打落万诛剑。
严熠加迅速抓住她的右手查看,只见红线寸寸破碎,光芒几无,只有一线游丝相连。
他的心口一窒,眼中掀起暴风。
四下噤若寒蝉。
严熠加双手握拳,额角青筋蜿蜒。
定定看着林惢希决然的神情,片刻之后,他狠然开口:“来人,将帝后软禁寝宫,不许任何人进出!”
忘忧宫。
宫中寂寂无人,林惢希坐在偌大的窗前,定定看着宫外冷雨。
一道似鸟笼般的结界笼罩了整个忘忧宫。
除了严熠加,无人能出,无人能进。
现在的她真就似那笼中雀,可笑可怜。
“母后!”
这时,殿外却传来凌舜的呼唤。
林惢希吃了一惊,连忙奔出去,却被结界止住步伐。
“母后,铱驊父王怎么竟将你软禁在灵笼中?”凌舜愤慨不已。
林惢希上前,伸手想摸舜儿的脸颊,却被灵笼所隔。
母子两人只能隔着结界手掌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