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只见顾策安将人紧紧抱在怀内,拜了天地和空无一人的高堂。
夫妻对拜时,他便俯身轻轻贴了下慕羲禾的额。
看到这一幕,玉竹心中五味杂陈。
若慕羲禾还活着,看到顾策安这般待她,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慕寒霄走了过来,将玉竹扶起。
玉竹擦了擦眼泪:“多谢公子。”
慕寒霄望着顾策安抱着慕羲禾离开的背影,心中泛涩。
他真不想慕羲禾到死都要被困在这薄情寡义的将军府,还有那负心人身边。
慕寒霄收回眼神,将一包银子塞到玉竹手里:“你虽不是羲禾的陪嫁丫鬟,但这年一直对她尽心尽力,这些钱拿去赎身,以后寻个好人家过日子。”
闻言,玉竹立刻摇摇头,将银子还了回去:“奴婢不赎身,既然夫人回来了,奴婢就要陪着她。”
细雪飘落,未扫的雪道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顾策安望着前方的落玉斋,慢慢停了下来。
他收紧手臂,不只是怕冷着了她,还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
落玉斋一片死寂,往年这时开的正好的红梅却只有光秃秃的枯枝。
顾策安进了屋,抱着慕羲禾坐在床上,环顾着房间。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着这原本狭窄的地方大了许多。
那榻上再无人撑额小憩,那椅上再无人秉烛刺绣,那镜前再无人绾发梳妆……
心口的沉闷压得顾策安喘不过气,他低下头,微颤的手僵硬地抚着慕羲禾冰冷的脸:“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人,你醒醒好不好?”
堂堂一品大将军,此刻卑微的像是一个乞丐,祈求着一份施舍。
然而那双紧闭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惨白的脸沉默地宣告着他的哀求不会有任何结果。
夜阑。
府内无人敢靠近落玉斋,也只有玉竹端了盆热水过去。
可见床上那石雕般一动不动的人,才收住不久的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将军,让奴婢替夫人擦一擦身子吧。”
听见玉竹的声音,顾策安黯淡的眸子亮了瞬。
他转头望去,血丝遍布双眼:“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她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闻言,玉竹愣了愣,缓缓低下头。
“快说!”
顾策安声如洪钟地斥责一声,吓得她两手一颤,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脸盆。
玉竹跪了下来,哽声解释:“在您回来前,大夫说夫人肺体受损,兼及心肝,不过三月时日了,夫人想和您说的,可您却……”
她忽然住了口,身为奴婢的她有些事不能说,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去替慕羲禾委屈。
本就命不多时,夫君变心,又痛失一子,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承受过这般痛苦。
顾策安脸色渐白,似是在回想什么。
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她……恨我对吗?”
玉竹不敢回答,心中却为慕羲禾倍感不忿。
一声惨淡的笑声后,她只听顾策安语气无力地吩咐:“你先下去吧。”
玉竹犹豫了一瞬,起身将脸盆放好才转身出去。
顾策安放下那早已僵冷的手,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着慕羲禾的脸。
没有血色的唇紧闭着,苍白的脸泛着青色……
曾经鲜活美好的她,如今却了无生气。
顾策安红着眼,紧抿着唇,喉结时不时滚动,好像在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情绪。
许是因为征战四方,早已习惯流血不流泪,顾策安曾以为自己心中纵使再懊悔怜惜,但除了喉间沙哑地呓语,便无法掉一滴泪。
可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些透明的泪水是如何从自己眼眶溢出、再滴落到
是他错了,他负了慕羲禾……
夜风瑟瑟,烛火摇曳。
屋外的玉竹听着里面传来的一声声男人的沉瓮呜咽,靠在柱旁默默淌泪。
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顾母倚坐在榻上,满脸倦色地撑额小憩。
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慕羲禾会是慕丞相失散多年的女儿。
如今骑虎难下,人来了亲也成了,总不能再把人给送回去。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面露急色:“老夫人,将军病了。”
顾母闻言一怔,也顾不得什么忌讳,起身便往落玉斋赶。
不想进了房,便见顾策安搂着慕羲禾躺在床上,无法诊脉的大夫无奈地站在一边。
她战战兢兢地侧过脸,不愿去看慕羲禾那死灰般的脸:“赶紧把人给拉开。”
听了这话,几个丫鬟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顾母又呵斥了一声后,她们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然而顾策安的双臂像是已经镶嵌在了慕羲禾身上,怎么也拉不开。
几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开他一只手。
大夫上前准备把脉,可看见慕羲禾时,不由吓了一跳。
这女子面色青白,显然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身后顾母不满的轻咳让大夫回过神,他开始收回目光,专心地为顾策安把脉。
顾母皱眉看了眼慕羲禾,手里飞快着纂动着佛珠:“哎,真真是晦气。”
好在顾策安只是染了风寒,只消吃几服药便不会有大碍。
待大夫走后,顾母沉着脸望着被顾策安死死抱紧的慕羲禾好半天,才吩咐道:“来人,把将军挪去别院。”
慕府。
枯枝因风微微摆动,屋内炭火早已熄灭,丝丝寒意渗进房中每个角落。
慕寒霄耷拉着双肩,缓缓跨进屋。
嘴里的“娘”还没喊出口,便被慕母的模样刺得喉间一哽。
慕母未梳妆,凌乱的发髻中多了许多银丝。
她坐在榻上,哀戚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小木匣上,里面都是慕羲禾儿时玩过的东西。
慕母捧着起腿上的衣物贴在胸口,垂眸低泣。
“娘。”慕寒霄唤了声,却也忍不住红了眼。
慕母闻声抬起头,声音嘶哑:“羲禾她……”
“丞相说明日去接羲禾下葬。”慕寒霄走上前,拿起木匣中一个已经坏了的拨浪鼓晃了晃。
他记得,这是慕羲禾六岁时自己带她去看花灯那天买的。
想起那张活泼可爱的小脸,他鼻尖酸涩不已。
费了好些力气,才把眼里的水雾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