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也不管顾策安是何表情,转身便走。
沿着屋檐滴落的雨水砸在青苔上,溅开一片寒凉。
廊下,慕羲禾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愁绪万千。
忽然,一道娇柔的“姐姐”让她一怔。
转身望去,只见一身穿花云锦袄的云儿款款而来。
她行了个礼,又唤了声:“姐姐。”
听着云儿对自己的称呼,慕羲禾只觉讽刺。
不久前还是嫂子,如今就成了姐姐。
“我只有一长兄,并无妹妹,担不起姑娘这声姐姐。”
云儿面色一僵,视线忽的落在慕羲禾发间的桃花步摇上。
她莞尔笑道:“原来步摇被将军送给姐姐了。”
听了这话,慕羲禾愣住:“你说什么?”
“姐姐不知道,这支桃花步摇原是在陈州时,将军买来送我的,前几日突然就找不着了,还以为丢了。”
说到这儿,云儿眼中多了几分嘲讽:“既然在姐姐这儿,那也算是妹妹借花献佛。”
几句话刮的慕羲禾胸口抽痛难忍。
顾策安居然把原本送给云儿的东西,转赠给自己!
她拔下步摇,扔还给云儿:“既然是将军送的,就请姑娘收好,我受不起!”
说完,慕羲禾转身离去。
这一夜,顾策安头一遭没有回房。
慕羲禾枯坐到天亮,眼下的乌青衬的脸色更加苍白。
玉竹端着药,红着眼劝道:“夫人,您万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慕羲禾不言,撑着身子走了出去。
望着琉璃白雪世界,她费力地抬起手,接了片雪花。
不过瞬间,掌心的雪便化成了水,寒意刺进心口,痛的她喘不过气。
渐渐地,慕羲禾觉着眼前的一切都慢慢模糊,咸腥味也涌上了喉咙。
“嘭”的一声,原本突然被推开,顾策安满脸怒意的跨进来。
而慕羲禾也再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洒在白雪上。
第四章
慕羲禾忙用手帕拭去唇角的血,眼见着雪上那抹刺眼的红被顾策安踩在脚下。
“慕羲禾。”
比起他连名带姓的直呼,让慕羲禾更为痛心的是他根本没看见地上的血。
她捏着沾血的手帕,转身进了屋。
顾策安蹙起眉,迈出跟了进去。
闻着苦涩的药气,再看慕羲禾病弱的模样,顾策安心不觉一紧。
可想起云儿说被慕羲禾嘲讽身世不净,便冷硬道:“云儿虽是孤女,却也是清白人家女儿,你说话注意分寸。”
慕羲禾愣住瞬,恍悟后不免一阵悲叹。
比起她这个成婚七年的旧人,顾策安更愿意相信一个新欢。
“云儿喜欢桃花,所以你才买了那支步摇送给她吧?”
慕羲禾声音沙哑,透着股说不清的无奈。
顾策安一怔,神情微变。
就在气氛逐渐僵凝时,一小厮突然来传话:“将军,皇上口谕传您进宫。”
“知道了。”
顾策安看了眼慕羲禾,终是什么都没解释地走了。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慕羲禾眼眶渐红。
“夫人,您怎么不跟将军说您的病啊?”玉竹不解又心疼地看着她。
慕羲禾颤抖着深吸口气,摆了摆手。
她说过,只是顾策安不在意罢了。
心既已无她,又如何听得进她的话。
午时过半,风雪已停。
慕羲禾独坐后园庭内,玉竹怕她冻着,便回房去拿斗篷。
许是周遭太过安静,让慕羲禾不觉想起和顾策安的初见。
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时为先锋的顾策安凯旋回京。
马上马下,一眼便是倾心……
“真巧啊姐姐,你也来赏雪。”
云儿的出现让慕羲禾脸色一沉,才平复的心绪又起了波澜。
她站起身,绕过眼前的人准备离开。
“姐姐留步,妹妹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慕羲禾声音淡漠:“我同你无话可说。”
但云儿似是毫不在乎,自顾自道:“三个月前,将军从贼人手上把我救下,我便决定此生非将军不嫁。”
她顿了顿,接着说:“不瞒姐姐,妹妹和将军早有肌肤之亲,所以还请姐姐容我安身。”
云儿的话如淬火的针深深刺进慕羲禾心脏,痛得她呼吸艰难。
“你既已是将军的人,还告诉我这些作甚?”
闻言,云儿眸底划过丝诡谲:“自然是想名正言顺。”
没等慕羲禾反应,她突然倒下台阶。
随着一声痛喊,云儿捂着小腹在地上哀吟。
而她身下的白雪,渐渐被染成片血红。
正当慕羲禾想唤人来时,被丫鬟搀扶的顾母急切而来:“云儿!”
看到那一团殷红,她如遭雷击:“来人!快叫大夫!”
眼见痛晕的云儿被抬走,顾母冷冽的视线落在慕羲禾身上。
“啪!”
突然的巴掌扇的慕羲禾踉跄了几步,顾母的怒骂如冰刺袭来:“毒妇!你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也罢了,还要害云儿的孩子!”
“娘,我没有……”
“住口!”顾母瞪着她,怒不可遏,“等策安回来,我就让他休了你这个蛇蝎女人!”
话落,她转身朝梨香苑去了。
慕羲禾怔在原地,夹着委屈的悲凉淹没了她的心。
顾策安,你骗了我……
酉时三刻。
炭火正旺,慕羲禾心中却始终一片冰凉。
不一会儿,玄色的身影卷带着寒风而入。
看着榻上面无表情的人,顾策安冷着脸:“慕羲禾,你还要造多少孽?”
慕羲禾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七年来,唯今日,他为云儿直呼自己姓名两次。
何为孽?不过是将当年孩子夭折的事归咎于她身上。
“所以,你要休了我吗?”
顾策安一怔,俨然没想到她会说这话。
不等她回答,慕羲禾便站起身,黯淡的目光望着他。
“也不必你休,我自请下堂。”
第五章
顾策安看着慕羲禾苍白的脸,一时语凝。
他虽气她的莽撞任性,却从未想过休弃她。
可慕羲禾平静的目光让他烦躁的心多了分愠怒:“此事以后再说,你自己想想吧。”
言罢,顾策安转身离去。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慕羲禾泪意才涌上眼眶。
隐约的,两人多年的情谊似乎也消散在风雪中了。
顾母余怒未消,让慕羲禾禁足思过。
直至这天,慕母来了,她脸上才有了丝笑容。
茶香浓郁,屋内的母女却已无言多时。
等丫鬟添了炭,慕母才打破这片沉寂:“你的事我已经听顾老夫人说了。”
没等慕羲禾反应,她又斥责道:“你既已嫁人,就该恪守妇德,别让人觉得慕家教出个妒妇。”
这话刺的慕羲禾满心苦涩。
顾家人不信她也罢,为何连自己的娘都不信?
“娘,我没有……”
“顾策安如今手握重权,慕家不求你能倾力相助,但你也要谨慎处之,别连累你父兄在朝中受难。”
慕母放下茶,起身离开。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慕羲禾眼眶泛酸。
母女难得的相聚,留给她的却是难言的悲哀和无奈。
夜阑,佛堂。
沉香冉冉,青灯摇曳。
慕羲禾跪在佛前,低吟着往生经。
突然,一件带着暖意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温和的嗓音让慕羲禾目光微滞,却还是继续诵着经。
面对她少有的淡漠,顾策安眼底掠过丝不悦。
可看着慕羲禾那瘦弱的身躯,终是抵不住心软:“我信你是无心之失,你不必过份苛责自己了。”
闻言,慕羲禾心底一抽。
在顾策安眼中,她不是在替无辜的孩子祈福,而是替自己赎罪吗?
“我只问你一句……”
慕羲禾站起身,微红的双眼看着他:“为何要骗我?”
顾策安蹙起眉,沉默不答。
慕羲禾追问:“你早同云儿在一起了,又何须说她是你义妹?”
这话似是挑起了顾策安的怒意,他沉下脸:“若不是顾及你的身子,我何必骗你。”
他顿了顿:“况且云儿进门,也算是为你分忧。”
听着这席话,慕羲禾只觉荒唐可笑。
到底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他的变心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慕羲禾不言,眸中却是难以掩饰的悲凉。
僵凝的气氛消磨着顾策安所剩无几的耐心:“这些年你扪心自问,我可曾薄待过你,满京勋贵谁不是三妻四妾,独我守着你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满足?”
慕羲禾心头一颤,哑声反问:“所以,你后悔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顾策安生硬地挪开视线后才道:“不是后悔,是厌倦。”
短短七字,却字字诛心。
慕羲禾呼吸恍若都被扼住,泪意烧的眼角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