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昭字字说着,无视了魏璟的惊讶,一把推开他跑了进去。
然而,一步,一步。
越往里走,她脚步越慢。
只见许府上下,满目鲜红。
那些曾经走了无数遍的青砖路,院落那些陪她长大的花草树木,都溅着淋漓的鲜血。
那些曾经喊她小姐,逗她玩耍,给她吃食的仆人,都倒在血泊中,无声无息!
许昭昭只觉得手脚冰凉。
“爹……娘……”她声音发颤,一个一个人寻过去。
直到听到内堂传出的兵戈声与父亲的声音。
许昭昭忙不迭的跑了过去。
短短的几步路,她不知摔了多少次,却已经撑着爬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末了,许昭昭终于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那道熟悉背影。
是爹!
爹还活着!
许昭昭眼眶滚烫,刚要开口喊,就瞧见一道道箭矢从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手中飞出,射向许父背后!
“爹,小心!”
许昭昭大喊着,直直朝他跑了过去。
将人抱住了一瞬,铺天盖地的箭雨也密密麻麻的扎进了许昭昭单薄的身躯上。
顿时,鲜血染红了素白的斗篷,红色蔓延……
“昭昭——!!”许父身上也中满了箭。
他怀抱着许昭昭,眼眶通红:“昭昭……”
许昭昭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有无数的血涌出来。
最后,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了拽许父袖角。
“爹,昭昭……不疼……”
话落,她的手也彻底的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昭昭,昭昭……”许父唤着,却再得不到回应。
看着逐渐逼近的锦衣卫,他突然笑了:“臣这辈子,无愧朝堂,无愧君上,惟愧……妻女!”
话落,他看了眼倒在几步外早已僵冷的妻子,又低头看了眼怀中气息全无的许昭昭。
在一众锦衣卫的警惕目光下,抓起一旁的剑,直接刎颈而死——
窗外,不知何时,雪花渐渐落下。
纯白的一片一片,将一切肮脏掩盖……
而此时,刚从皇宫出来的顾清延一身疲惫。
他昨晚从顾家离开后,便直接进了宫,向皇上进言,暂时收回诛许家满门的决定!
许家与顾家是世交。
他父在世时也常说许大人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
顾清延不信他会叛国通敌。
拿着手中的赦免书,他翻身上马,直直朝着许府而去。
却只见许府大门紧闭,只要一具一具横陈的尸体从中抬出来。
锦衣卫千户魏璟瞧见他,忙快步上前:“大人,许恒已死。许府一百二十一人已尽数歼灭。”
顾清延瞳孔骤然紧缩,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勒紧。
“谁准你们动手的?!”
顾清延怒声叱问着,就要往里走。
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你刚刚说多少人?”
“一百二十一人。”魏璟沉声禀告。
“胡说,许府名册上只有一百二十人,哪来的……”
话至此,顾清延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窒。
就听魏璟继续开口:“多出来的一人是……夫人!”
脑海中轰然一瞬,只余空白。
顾清延深吸了一口气,袖下捏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抬头望着许府门上摇摇欲坠的匾额,顾清延甚至听不清魏璟后续的话。
他直接跨上来时的马,急匆匆朝着顾府回去。
一直到许昭昭的院子,顾清延步步急切,然后一把推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
他怔站在门前,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这时,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顾清延忙转头去看:“许昭昭……”
然而,只是侍女小昭。
看着一身飞鱼服的顾清延,小昭忙上前:“大人,夫人没有回许家对不对?”
可惜,顾清延给不出答案。
屋外阳光慢慢。
顾清延坐在椅子上,仔细打量起这间他甚少踏足的屋子。
这里的陈设很许单,许单到有些空旷,她好像从来都不曾向他开口要过什么。
忽而一阵清风拂过,带着些淡淡的清香,窗外院子里的几棵红梅开得正好。
这时,小昭红着眼为他奉上了一杯茶:“大人久坐,喝杯茶吧。”
“这不似寻常的龙井。”顾清延浅尝了一口,有些意外的甘甜。
“回大人,这茶是小姐之前亲手煮的,一直想送予大人品尝,但大人不常来,所以小姐就命奴婢收起来了。”小昭有些哽咽,见顾清延不语,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的红梅上。
“这几珠红梅一直未开花,不曾想今日倒是开了,许是小姐的愿望灵验了,可她……”小昭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窗外有些讶异。
“这是何意?”顾清延抬眼看向她。
“小姐常坐在窗边说,是不是等红梅开了,大人您也就来了。”小昭抽泣着回道。
她一直都在盼着他来吗?
顾清延心中震了下,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
“大人,夫人她……”小昭虽然很怕顾清延,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出来。
顾清延沉默不语,小昭立时哭出了声来。
他摆摆手:“你且先退下吧。”
“是。”小昭啜泣着离开了。
小昭走后,这个屋里只剩下了顾清延。
他沉默片刻,起身,策马向许府赶去。
当顾清延赶到许府的时候,锦衣卫正在贴封条,他立时推开了一人。
“锦衣卫奉旨办事,谁这么不长眼……”被推开的人,刚想拔刀,却被顾清延的眼神骇到,怔在了原地,“顾……顾大人,属下不知是您……”
没理会他,顾清延径直入了许府,他被这里一派惨然的景象刺痛了眼睛。
他唤来跟在身后的锦衣卫,沉声道:“许府的尸体都运往了何处?”
“回大人,罪臣一家都被拖去了城外的乱葬岗。”他不敢隐瞒。
一向冷静的指挥使大人脸色阴沉的骇人,将赦免书甩在了他的脸上:“许家通敌一事尚未有定论,何来罪臣一说?”
一时寂静无声。
那名锦衣卫小心地捡起赦免书,他的额间冒出了细细的冷汗:“是……”
顾清延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他也是听令行事,怪不得他。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退下吧。”
“是。”锦衣卫赶紧退下。
顾清延带人来到了乱葬岗。
这荒芜之地,处处横尸遍野,还散发着腐尸的恶臭味。
顾清延皱紧了眉头,带着人四下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是哪儿?
我还活着?
许昭昭醒来时,便觉得后背疼得厉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只记得为许母挡了剑,父亲拼死相护……
血,都是血!
“爹,娘!”想起当时的场景,许昭昭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出一身冷汗。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好好老实在床上待着。”许昭昭听见一个清澈的嗓音从耳边传来,继而一双洁白修长的手伸在了她的眼前。
许昭昭愣了一会儿才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撑着站了起来,缓缓坐在了床上。
“多谢这位公……子。”看着眼前的人,许昭昭有些发怔,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听声音可以肯定,他是个男人,不同于顾清延的英俊,这人的相貌生得如女人一般精致。
“你真好看。”许昭昭呆呆地说着。
“好看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来人似是有些无奈,向她拱了拱手,“在下沈叙白,是位乡野大夫,这里是我的药庐。我路过乱葬岗,见你还未断气,就将你带回来了。”
“哎,跟你说话呢。”见她还有些呆滞,沈叙白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你叫什么。”
“许昭昭。”她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连称歉。
“罢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沈叙白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捡到你的时候,你的后背都快被射成筛子了,这能活下来属实算你命大。还没被我治死……”
“啊?”他后面的话有些轻,许昭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总归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微微欠了欠身:“多谢沈公子相救。”
“咳咳,没什么。”沈叙白假咳了几声,似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敢问公子,可有看见我的父母?”许昭昭看向他。
见她这期待的样子,沈叙白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如实相告:“我到的时候,就只发现你还有气息,其他人……”
许昭昭的眸子暗了下去,她早该想到的,锦衣卫出手想来是不留活口,自己能活着都已是万幸。
锦衣卫……顾清延。
是他杀了许府全家上百口的性命,许昭昭的内心止不住的悲伤,有些不愿相信。
许昭昭想到她的父母不该想乱葬岗里的孤魂一般,孤苦无依,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我要去乱葬岗。”
“你如今这番模样,下地尚且都难,是要爬着过去吗?”沈叙白一把将她按了回去,递给她一碗药,“先把药喝了,过两日等你好些,我定会带你去寻。”
许昭昭动了一下,实在是疼得厉害,这样子确如沈叙白所说,怕是爬过去也成问题,她只好接过药碗。
刚喝了一口,她就皱起了眉,这药……当真是极苦,她自小体弱,需常喝汤药调养,但从未喝过如此极苦之药。
见她神色不对,沈叙白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苦而已。”许昭昭轻轻回他。
听她如此说,沈叙白这才安下心,拿着刚刚熬药的盅,仔细端详了一番。
难道他不小心将黄连掺进去了?
闻这气味,怕是掺了不少。
沈叙白佯装无事发生,一副老中医的样子:“良药苦口利于病。”
许昭昭不疑有他,一口闷声喝了个干净,将碗递给他:“有劳。”
这药再苦,也比不上此刻她心中的苦涩。
“许姑娘,你可知你身上原有旧疾?”沈叙白犹豫着开口。
说到这个,许昭昭的眸子暗了暗,“我还能活多久?”
沈叙白看向她:“至多三年。”
休养了好几日,许昭昭感觉好了不少。
也不知顾清延听闻她的死讯,会不会有那么一点难过。
许昭昭想着又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他对自己毫无情谊可言。
怕是觉得自己死了,对他而言没了个拖油瓶,反而是种解脱。如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取叶芷吟了。
虽然早已知晓,但只要一想到顾清延要另娶他人,许昭昭就止不住地难过。
这时,沈叙白端着药走了进来。
许昭昭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接了过来。
不知为何,每次的药好像都不太一样,但都远不及第一次的苦涩。
对此,沈叙白的解释是:“一个好的大夫,当然要根据病人的情况,及时做出药方的调整。你看你这不是快好了吗?”
“原来如此。”许昭昭不通药理,加上身子确实好得挺快,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叙白暗暗松了口气。
他看向许昭昭,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见他这般犹豫的样子,许婉晴问他:“沈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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