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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7-15 23:02:25   热度:37.1℃   作者:网络

韩蔺笑着耸耸肩:“不,最起码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办理入住。不然,你就能看ᴶˢᴳ见我是如何手舞足蹈却沟通无能的窘样了。”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二人均放松下来。
庄北宁也笑:“好,庄翻译这就为您服务。”
白房子旁边有好几个跳房子的方格。有个小女孩开心得在上面跳来跳去,一格又一格,玩得不亦乐乎。她的父亲跟在她的身后,手里的一些面包屑随意洒洒,吸引来一堆鸽子。
庄北宁走上前,正准备敲门,男人走了过来,询问他:“嗨,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好,我们来办理入住。”庄北宁将预定房间的截图给男人看。
男人笑着把小女儿喊了过来。庄北宁听到男人喊小女孩瓦妮莎,想来,那是小女孩的名字。瓦妮莎,在法语里是蝴蝶的意思。
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蝴蝶的意象,不管中外,都是美好的寓意。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他打开了门,告知庄北宁这是他的家,平日里空出两间房间给游客居住。他给韩蔺与庄北宁准备了咖啡与茶包,就放在他们各自的房间里。
庄北宁注意到房间里有不少玫瑰与蝴蝶的装饰物,不管是桌子上的玫瑰餐具,还是角落里用画笔勾勒的蝴蝶景象,都透露着这家人的用心。
“您家的布置真别致!”庄北宁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瓦妮莎跑过来抢话:“这个房子是我妈妈设计的,不过,是我爸爸让它从一张图片变成了一个大房子。”
庄北宁蹲下身子,与瓦妮莎平视:“哇,那你的爸爸妈妈都好厉害呀,你也很棒,我刚刚看到你跳格子了,跳得非常平稳。”
“你很有眼光。”瓦妮莎手指着韩蔺,一副小大人模样,她问庄北宁:“他是你的恋人吗?”
韩蔺疑惑地看向庄北宁:“她在说什么?”
庄北宁向他解释:“她问你是不是我的恋人。”
“不是,我们不是恋人。他不会说法语,所以我帮他翻译。”庄北宁转而用法文回答瓦妮莎的问题。
瓦妮莎又跑到韩蔺面前,绕着韩蔺走了一圈,用法文一本正经地欺负韩蔺:“哈哈,你是笨蛋。”
韩蔺无奈的望着庄北宁,等待她翻译。
庄北宁被逗乐,挡在韩蔺面前,用法文对小女孩说:“他听不懂法文,可是我听得懂,请你不要欺负他。”
瓦妮莎朝韩蔺做了个鬼脸,庄北宁故作生气,双手叉腰。瓦妮莎无奈地吐了吐舌头,用法文说:“好吧,我不再欺负你的笨蛋。”
这场闹剧在瓦妮莎父亲的调停之下结束。
庄北宁回过头看向韩蔺,发觉韩蔺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庄北宁不自在地用手擦了擦脸:“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种魔力,能让我觉得放松的魔力。”韩蔺说。
庄北宁一怔,她不敢妄想这句称赞背后的欣赏,只敢把此当作是对她翻译工作的认可。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庄北宁说。
“我们去吃晚餐吧。”韩蔺提议。
庄北宁点头说好。他们走出里昂玫瑰时,瓦妮莎又朝庄北宁做了一个鬼脸,庄北宁回了她一个,真像是两个乐在其中的幼稚鬼。韩蔺在一旁看着,只是不停笑,没有询问庄北宁与瓦妮莎之间的“纠葛”。
庄北宁根据瓦妮莎父亲的推荐,选择了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
庄北宁恪守职责,不仅是翻译,更像一个导游,把事先准备的里昂资料一一告知韩蔺。
她告诉韩蔺这家法国餐厅的名字 Le Jean-Moulin 是潮汐与月亮,Quenelles 是一种掺有鸡蛋和面包的小块的肉肠或鱼肠,鹅肝在法文中为 Foie Gras,而煎煮则是 Saute,所以在法国餐厅如果看见开胃菜中有 Foie Gras Saute,那便是法式煎鹅肝了,还有里昂的乳酪世界闻名,可以将融化的奶酪加入酒混合,堪称人间美味。
韩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打断她:“庄北宁,你对里昂很熟悉吗?”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里昂。”庄北宁诚实回答。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学习法语,我一定聘请你当我的老师。但是,现在……”
“噢,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影响你用餐了?我立即安静。”庄北宁愧疚地说。
韩蔺笑着安抚她:“我是想说,现在,我需要和你说‘圣诞快乐’了。”
“庄北宁,圣诞快乐。以及,生日快乐。”韩蔺举起红酒杯,眼睛明亮,解释道:“翻译社发来的资料里有你的个人信息。”
庄北宁小时候认为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圣诞节收到一座华丽壮观的城堡,她作为独一无二的公主,可以在城堡里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可是,当她逐渐成长,才发现做公主是需要运气的。
庄北宁没有运气拥有华丽的城堡,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收集城堡的碎片。再后来,她要求自己把这个梦忘了,不再为云端的向往而感伤。
认真算起来,庄北宁已经四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原来运气真的是可以积攒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大礼物,让庄北宁幸福得天旋地转。

夜幕降临,大概是圣诞节的缘故,街道上满是情侣。他们手牵着手,亲昵地贴在一起,好像随便一句话都能让彼此开怀大笑。
韩蔺与庄北宁并肩走着,鹅卵石的地面微微结冰,庄北宁有些晃神,差点滑跤,被韩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谢谢学长。”庄北宁别扭地松开韩蔺的手。
韩蔺却不在意,他笑着说:“你扯着我的袖子吧,别再摔了。”
庄北宁还在做心理斗争,韩蔺径直将庄北宁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袖子上:“你如果摔跤了,我要去哪里找像你这么好的翻译呢?你不是说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吗?”
“欸?”
“瓦妮莎的父亲会说简单的英文,我请他帮忙解释了。”韩蔺笑。
庄北宁心想,瓦妮莎的父亲应该不至于把“笨蛋”这两个字也告诉韩蔺吧。她心虚地扯住了韩蔺的袖子,一下子有了行走的重心,也拉近了与韩蔺的距离。
“知道你生日的时候有些晚了,没有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下次补给你一个吧。”
“学长,那你送我一个你的秘密吧。”庄北宁说:“即使是不太开心的秘密也没关系,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韩蔺苦笑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呢?身处低谷,却还是愿意拉他人一把。
“庄北宁,今天是你的生日。”
“可是,我希望你开心。”庄北宁很坚持。
“好,那我告诉你。”
庄北宁仰起头看韩蔺,似是在对月光佐证心意。
韩蔺的语速不疾不徐,语气看似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庄北宁安静地听着。她并不认为韩蔺是因为把自己当成特别重要的人才选择向她倾诉。
她心想,反而是因为自己对韩蔺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遇见后就再也不会见面的陌生人,这才能让韩蔺放下防备,把这些日子来的苦楚诉说清楚。
但是,无论是什么原因,韩蔺总算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
韩蔺还记得,新生入学时,教授挨个询问同学们报考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原因。当时,班上不下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笑得天真灿烂。他们说,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把分数考高了。这么高的分数,不报建筑系,这分数实在是可惜了。
那是十年前,他所在的宿舍,全员都是市状元。一个年级三个班,每个班里都有几个省状元。全省排名不是个位数的建筑系学生,不超过十个。
韩蔺他们那一批人可以说是清华王牌专业的学生,录取分数要求不低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不是清华建筑系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清华建筑系的学生,穿衣服和走路的姿态都与旁人不同,艺术气息溢于言表,但是又比美术学院多了理工科的疏朗。
而今年,韩蔺二十八岁,眼看着曾经是状元云集的专业,当下却几乎成了失意者联盟。同门毕业后相聚,聊天话题基本都是辞职、转行或是考编制。大家抱团取暖,没有人再提起当年的意气风发。
五年清华建筑学本科,两年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学硕士读完后,韩蔺入职了省设计院。没有旁人眼中必然会发生的高薪发展,他们这批新人的底薪不过万,经常加班到零点,且没有周末可言。
韩蔺入学那一年,建筑师仍然是一个每年都会大幅度涨薪的职业。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生如香饽饽,设计院为了网罗英才,年薪甚至能开到六十万。工作几年,考上一级注册建筑师后,执照挂靠一年额外拿个十几万也轻而易举。
可是,他们这群人,就是踩中了建筑黄金期的尾巴。更准确一点说,是尾巴的ᴶˢᴳ影子。听已经转行做互联网的校友说,今年清华建筑系已经基本踩着最低分数线录取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建筑行业的衰落早有痕迹,这几年来,清华建筑系转专业转出人数直线上升。身处中国最顶尖的大学,除了学校资源外,不少同学们的家庭亦能为他们提供社会上的信息。
韩蔺的父母经商,更能感知真实的变化,早早劝韩蔺转行。奈何韩蔺对建筑抱有纯真的念头,想象着每一个建筑都是自己的作品,有一天,一定也会有属于韩蔺自己的地标建筑。
父母疼爱他,没再坚持。韩蔺也争气,靠着自己在各大建筑比赛中的奖金,自给自足,甘之如饴。更是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南加州大学建筑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回国后,韩蔺才发现,现实的建筑师真正要学习的其实只有两个字——妥协。
在过去设计院只需要做一张漂亮的概念效果图,现在为了提高中标率,还要做各种角度的效果图,分析材料与环境,每个建筑师都必须成为一个项目经理。好不容易拿到了项目,预算又捉襟见肘。
在韩蔺的专业角度里,这些钱只能保证做出来的房子不会塌,至于建筑美学,就无需多谈了。
在众人皆苦的建筑行业里,赵学森是韩蔺并肩作战的好兄弟。赵学森在同济大学建筑学读了本硕,与韩蔺同期进入省设计院,二人的座位就在隔壁,熬夜加班总在一块,他对建筑的热情也时刻感染着韩蔺。
不同于韩蔺的良好家境,赵学森每个月到手的工资还没捂热,就要打给家乡的父母,保证弟妹的生活。可即使如此,勤勤恳恳的赵学森从来没有因为工作压力与收入不成正比而糊弄了事。他在单位食堂每餐只打一个素菜,扒拉几口饭后,就忙不迭坐回工位上继续赶图。
省设计院加班太多,赵学森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熬夜后常出现头晕、胸闷与喘不上气的情况。韩蔺与赵学森的领导经常安排他们临时加班,为了让甲方满意,即使是不合理的进度要求,领导都会照单全收,再逼着韩蔺与赵学森等同事秉持着职业精神,使命必达。
“肯定要走的,但是我手里这个项目没结束啊。我做完这个项目,我一定不干了。”在旁人劝他转行时,赵学森总这么说。
可是,一周前的深夜,赵学森毫无预兆地突然趴在了工位上,再也没有醒来。
是猝死。
韩蔺发现他没有呼吸的时候,赵学森的手里还拿着画图用的圆规。
赵学森去世后不到三小时,一封追责书成为了压垮韩蔺的最后一根稻草。
建筑行业实行建筑师终身责任制。以前建筑出事,是对公司追责,现在则追责到建筑师本人。由赵学森与韩蔺共同负责的一个建筑工程,规模很大,设计周期又非常短,无奈建筑师的话语权太小,再面对着甲方要求建筑师出不合规的蓝图时,韩蔺据理力争,与甲方闹得非常不愉快。
而赵学森则在领导的“教诲”下,选择了妥协。甲方就像是点菜一样,丢来几张随手拍的高糊照片,说“我要这栋楼的外观,那栋楼的大小,你按照法国卢浮宫给我做个一模一样的,但是又要有广州塔的特色”,赵学森被折磨得不行,好不容易才满足了甲方的需求。
可是,蓝图是具有法律效应的。这个项目终究是出了纰漏,那张追责书,直指已经过劳死的赵学森。
接领导的电话时,韩蔺的手都在颤抖,他失态地对领导大骂“你要找赵学森是吗?他已经死了,你要不要也去死一死?!”
因为韩蔺是建筑设计院要重点培养的人才,他的辞职信很快就被打了回来,改为了无限期休假。但是,韩蔺不愿再与此有牵扯,坚持辞职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完成了交接工作,把之前未休的假期做了时间抵扣,便算是与省设计院脱离了关系。
韩蔺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对家人说来法国度假,仓皇地逃离了那片伤心地。之所以韩蔺违背理智也要守护钱包,那是因为钱包里面有赵学森设计还没有来得及备份的建筑图纸的记忆卡。
“很多人都说我是建筑天才,其实,我在清华读建筑也读得很辛苦。清华的建筑设计课是十个人的小班,只有一个人可以得 90 分以上。所以,我拼命努力,一直到毕业,我才好不容易成为了那个稳稳占据 90 分以上的人。坦白说,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很像一个溺水的废物,当我努力会有人更努力,当我聪明就会有更聪明的人出现。当我去了南加州大学,因为对建筑的热爱,不愿转行,女朋友也与我分了手。现在毕业四年了,没有干出一番成就,还灰溜溜地逃来了法国。庄北宁,听完了这个秘密,你会不会觉得,其实我挺糟糕的。”韩蔺苦笑。
庄北宁的手不自觉地将韩蔺的袖子抓得更紧了些。
“学长,你不需要是无所不能的。”庄北宁说:“也许,我们无法脱离主流生活,但是,起码这一刻,希望你能让自己喘口气。”
韩蔺并不知晓庄北宁这几年来碰到的所有困难,但是,他足以确认,庄北宁也没有成为社会意义里的成功人士。
一个亡了国的人去安慰另一个亡了国的人,等于屠场中的两头牛相对哀鸣。
“庄北宁,你呢,你过得好吗?”韩蔺问。
“一斤棉花一斤铁,都一样沉,痛苦是无需对比的。而且,不管坏掉多少次,我都会修好我自己。学长,如果你需要我,我也希望能给你一点力量。”
天边有焰火骤然绽开。
在一轮迷失方向的月亮下,韩蔺与庄北宁的身旁满是稍纵即逝的动人意象,糖果、花环、松果、礼物盒,但最动人的意象是他们眼中虚幻的对方。
韩蔺凝视着庄北宁,凝视着她那双影调变幻不定的黑色眸子。她的睫毛既浓且黑,明媚的五官搁在韩蔺的眼中,真是一张可爱的面孔。
冷白气团氤氲着,韩蔺内心有一种奇妙的念头无法抑制,仿佛要把他落进大海的漩涡。
在人群的熙攘声中,韩蔺看着焰火,轻声说: “庄北宁,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一缕月光洒落在庄北宁的身上,把她给照亮了。
庄北宁偏过头去,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岁时林荫道下那个奔跑的少年。
光阴荏苒,还好,她总算站在他的身旁,为他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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