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一身灰袍，头戴斗笠，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摆渡人低沉着嗓音。
念瑶痴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耳熟，可又记不起来，这话何意，她也不懂。
一旁的翊楚微微皱眉，视线却落在忘川河畔，绵延三百里敛蕊不开的彼岸花上。
彼岸花生了叶子，花期却已经零落。
不多时，船行忘川，直至冥界。
念瑶下船，直奔冥王殿的方向。
冥界与天界不同，冥界无天日，终日与暗夜为伴，四下幽蓝冥火照明。
念瑶等在门外，翊楚沉声在她身后，一袭白衣甚是惹眼。
一位阴差小跑上前，拱手一礼。
“对不住两位，我们冥王近日闭关，需得三日后才会出关，要不两位还是改日再来？”
阴差看着眼前的念瑶和翊楚，总觉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心中不由忐忑。
听说冥王闭关，念瑶索性就地而坐，一脸执着。
“那我便在这里等冥王出关，我爹爹还等着我去救她。”
阴差一听到大司命的名字，也是猜到了念瑶来意，只得道。“大司命一族与女娲关系匪浅，女娲族人尚且不得转生，何况……”
阴差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身后一冷，抬眼正依譁撞上翊楚那双冷冽的眸子。
都说大司命殒身乃是为救替翊楚元君取净心玉的念瑶。
想来传言不虚，翊楚元君心怀有愧今日方才来这冥界一遭。
阴差想着，把话又吞进了肚子，恭敬道。
“冥界地寒，二位还是来殿中候着吧。”
这一等，便是三日，三日间念瑶几乎从未与翊楚开口说过话，倒是对冥界阴差友好得很。
听闻冥王出关，阴差忙领着念瑶与翊楚前去拜见。
行至冥殿，殿中灯火通明，大殿气势恢宏，不同天界仙气袅绕，但也肃穆威严。
冥王一身黑底银龙王袍端坐其上，念瑶与翊楚行了一礼。
礼方毕，念瑶就忙不迭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冥王陛下，我是大司命之女念瑶，我爹爹她仙身殒灭，您掌管九泉，神力通天，能否寻回我爹爹神魂，让我爹爹重入轮回？”
冥王看着念瑶，大司命之女他是见过的，说是痴儿。
但也是大司命敛了她一缕精魂熬成大司命汤，普度众生疾苦，说来是个有福泽之人。
可冥王只是叹息一声。“念瑶，你可知女娲为大地之母，而你大司命一族是南斗六星之神？”
念瑶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知冥王何意。
“大司命一族与女娲族人一样，你们生来便是上神，只因你们属五行之外，没有轮回。”
言罢，念瑶只感觉脑子好像嗡了一下，不知为何，眼泪潸然而下。
其余的她不懂，但是她知道，不入轮回意味着什么。
没有轮回便没有来世，没有来世便自然陨灭无息。
念瑶摇头。
“不会的，爹爹说了只有世间大恶之人方才没有轮回，我爹爹一生良善……”
没待她说完，冥王便道。“你爹爹说的是俗世凡人，并非神妖鬼怪。”
“不，我有爹爹残存的精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爹爹复活的！”念瑶哭着，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翊楚微微皱眉，冲冥王告辞便追了上去。
冥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出了冥王殿，念瑶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路回到了忘川，嘴里还喃喃着。
“爹爹一定还在。”
她跑着，身子一重，跌倒在河畔。
忘川河水幽碧，其间还有恶鬼魂灵在水中挣扎，鬼形可怖。
念瑶被吓了一跳，刚想哭，可脑海中又想起爹爹曾经说的话。
爹爹说，不入轮回的魂灵都会堕入忘川。
她一怔，看了一眼幽碧的忘川水，抬脚就要走下去。
可是下一秒，她感觉身子被人拽住，她回头，看见翊楚的脸。
“你要做什么？”翊楚的神色一如既往。
念瑶挣开他的手。
“我不用你管，我要找我爹爹！”
翊楚愣了一下，人已经踏入忘川。
忘川里的恶鬼最喜鲜血，念瑶方才走了两步，腿就好像被什么重物拖住。
河水向冰渣一样，流过她的肌肤，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
鲜血缓缓涌出，其间恶鬼争先恐后饮血。
尖利的爪子划破她的皮肤，甚至直将她往河里拉，就像要整个把她吞噬。
可是念瑶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不顾疼痛，只是执着地往忘川深处淌过去。
翊楚抿唇皱眉，说到底，大司命陨灭与他脱不了关系。
不由多想，忘川掀起一股巨浪，眼看就要把念瑶淹进忘川。
“不好！”
翊楚神色一紧，变出长剑，一剑斩向巨浪。
浪中恶鬼瞬间消散，翊楚又向忘川横劈一剑。
剑气穿过念瑶的身体不过轻刮了一阵风，而忘川恶鬼尽消，只剩河水呜咽而过。
若是从前，念瑶定是欢喜地凑上前，说他厉害，念念叨叨个没完。
而如今，念瑶连侧目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一身鲜血的在忘川一声爹爹，爹爹的叫着。
她喊到喉咙嘶哑，忘川之上也未曾有人应她。
终于她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忘川河，万古不息，奔流不返，沉没了世间伤恶，引渡众生，可唯独不渡执念。
翊楚把念瑶从河里抱出来，她的素布裙摆已然被方才那些恶鬼拉扯坏，露出的小腿上还在淌血。
他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忍不住拧眉。
他素来知晓她执着，可亲眼见过以后，才知晓执着乃是一苦。
远处，忘川之上，一艘小船缓缓而来，带着斗笠的灰袍老翁撑着船，放声而歌。
歌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远离爱恨者，无忧亦无怖——”
翊楚听着，眉头微微蹙紧。
“元君可要出忘川？”老翁声音低沉，将船停到岸边，手里的竹篙已被岁月打磨得油光。
翊楚沉声，将人抱到了船上。
老翁看见念瑶身上的伤，指了指船上一只药箱。
“这丫头受伤严重，我那药匣子里有草药可治，你先给她敷上药，莫不然这丫头死在我这船上，我可背不起这天大的罪孽哦！”
闻言，翊楚愣了一下，把那药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株凝露仙草。
凝露仙草，世间只有七株，这老翁却就这般轻易给一个小丫头疗伤？
可念瑶受伤严重，也不由得他深究，只得先给她用药。
翊楚凝神，将仙草凝做药丹，喂进了念瑶口中。
果真，念瑶身上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翊楚这才看向正撑船的老翁，正要问什么，却被老翁抢先一步开口。
老翁没有看他，只是问了句。
“二位此去冥殿，可是为救大司命？”
见老翁并无恶意，翊楚才开口。
“正是。不知阁下何人？”
老翁不答，却道。
“听闻妖界章尾山有一圣物唤魂铃，能唤回亡灵残魄，结魂复生。”
翊楚心中一凛，唤魂铃他也只是曾听说过，却不想真的存在。
若是能用唤魂铃，重聚大司命元神，使得大司命复生，那么他欠念瑶的是不是也算还清？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正在昏睡的念瑶，没有说话。
半晌，翊楚才问。
“若得唤魂铃，大司命复生可违天道？”
老翁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