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雯和秦钊到月夕院的时候,厉老爷已经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只是看见温雯,脚步一顿,似是皱了下眉头,硬邦邦地道:“去看看你娘亲!”
“是,”温雯听得一头雾水,厉老爷似是生气,可是又不像是恼了华月喜,到底两人吵架为的什么?
夏草站在门口手足无措,里面两个小丫鬟正收拾着一地的陶瓷碎片,一片狼藉。
温雯吓了一跳,看来厉老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娘亲……”
她见华月喜坐在床边,一手支着下巴,身上见客的衣裳首饰还没除下来,脸上略施脂粉,比平日看着更要端庄贤淑,美丽不可方物。
“芸儿来了?”华月喜的脸色看着还好,嘴角居然还噙着一丝微笑,对厉老爷刚才的大发雷霆似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厉大少也来了?”
夏草赶紧让小丫鬟收拾好,奉上茶点。
秦钊识趣地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留下两人单独聊聊。
温雯迫不及待地问了:“娘亲,究竟怎么了?”
“没事,你别放在心上,老爷不是跟我生气,不过是心里不痛快罢了。”华月喜摆摆手,不想多说,让夏草伺候着拆掉发髻上的朱钗。
“真的没事?是不是厉老爷想跟聂公子缔结婚约,娘亲你不同意,所以……”温雯吞吞吐吐地问着,有些忐忑不安。
“傻丫头乱想些什么,厉老爷还不至于想要巴结一个小小的举人老爷。而且聂公子虽然中举,连官帽还没沾上了,哪里就真的能帮上厉家?”华月喜没想到温雯胡思乱想,有些好笑:“你下午不是要上课,赶紧回去吧。这里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就别乱操心了。”
华月喜越是不说,温雯越是不安,倒是不好继续追问,闷闷不乐地回院子去了。
春英跟夏草在后面嘀咕了好一阵,也是皱着眉头回来:“姑娘,夏草也没听清楚,不过厉老爷确实没生二太太的气,姑娘尽管放心。”
好歹没连累上华月喜,温雯大大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韩先生那里上课了。”
春英答应着,又问:“姑娘要送给韩先生的礼物也要带上吗?”
温雯看着桌上裁好的几张书筏,想到秦钊也要送,这一点根本不够。要是待会带上,给了韩先生没给大少爷,总是不好:“先放着,过几天再送吧。”
一连两天,厉老爷都没到月夕院,温雯有些坐不住了。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难不成华月喜要失宠了?
只是厉老爷没宿在月夕院,却也没去阮姨娘和大太太那里,天天不是在书房就出外,时常不见踪影。
温雯纳闷,莫不是聂睿羽说了什么话惹得厉老爷不高兴?
想来想去,只剩下这一点了。
“顾姑娘,”韩先生走过书桌,见她正在发呆,指头敲了敲桌面:“今天的课不好听?怎么老是走神?”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的事……对不住,韩先生。”温雯乖乖认错,知道自己不过是旁听的,但是不专心听课,确实是对老师不尊重。
秦钊今天跟着厉老爷出外没来,课堂上只有厉昭。
只见厉昭放下笔,不悦地道:“要是不好好听课,来这里是捣乱的?”
原本他对温雯的印象不好不坏,不过老听阮姨娘唠叨,上回赢了书画比赛,又见韩先生对温雯另眼相看,就有些不是很痛快了。
昨天的事,厉昭也听说过的,不由道:“难道准备做举人老爷的夫人,就不想继续待在商户之家了?”
“二少爷,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温雯涨红着脸,立刻反驳他。
对她来说,厉家不管是官家还是商家,对自己够好的了,要是嫌弃,那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厉昭还要再开口,被韩先生淡淡打断了:“好了,到此为止。二少爷,捕风捉影的事何必多言?听说厉老爷和二太太都拒绝了这门婚事,以后就别要再提了,女儿家的闺誉可是很重要的。”
闻言,厉昭不再吭声,温雯感激地看了韩先生一眼,却见后者微微一笑,感兴趣地道:“不过听说厉老爷生气了?那位聂公子还真厉害,厉老爷大发雷霆的模样可不多见呢!”
“韩先生知道?”温雯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韩先生看着她笑了:“厉家的事我不好多说,你要好奇,就去问大少爷吧。”
温雯苦着脸,主动找秦钊问,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了,韩先生如何认识家父?”
这个疑问,她一直藏在心里,忍不住开口。
韩先生摸摸下巴:“很喜欢那幅画?也是,这么多年,你当时年纪小,该忘记生父的模样了。他擅长丹青,我们偶然相识,可惜他早早去世了……”
温雯听得认真,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韩先生的回答很奇怪,倒是露出怀念的神色:“要不然,他怎会不顾家里的反对,誓要迎娶二太太?”
也是,华月喜长得太漂亮了,当妾侍倒是需要美丽可人,正房太太还是端庄贤淑为好,所以甚是不为长辈所喜。
没想到生父排除万难,迎娶华月喜为妻。也难怪当初生父去世,顾家只道华月喜是狐媚子勾走了生魂,是个克夫的,把她们母女赶了出去,不相来往。
要不然,伯娘哪里有胆子,要把华月喜卖到妓院去?
说到底,伯娘就是明白华月喜孤家寡人,顾家绝不会出手帮忙,只管往泥里踩就是了。
温雯点了点头,对生父充满了好奇。华月喜很少提起他,自己也不敢问惹得华月喜伤心。如今有个人,认识生父,和生父是朋友,知晓他其他的方方面面,是最好不过的询问对象了。
“韩先生,待会下课后,请到凉亭一聚,能够多给我说说生父的事吗?”
韩先生笑笑,只道:“要是有酒,哪里都行。”
温雯连忙道:“我那里还有去年的桂花酿,是自己亲手酿的,还请韩先生不要嫌弃。”
“顾姑娘亲手酿的佳酿,我求之不得,哪里会嫌弃?”韩先生一口应允,便继续上课,只余下厉昭在一旁微微蹙眉。
等温雯准备好桂花酿,又请凌大娘做了一个可口的下酒小菜去到凉亭,就发现凉亭里除了韩先生,二少爷厉昭居然不请自来。
她有点纳闷,但是来者是客,自己还是招呼了:“二少爷也来了,尝尝我的桂花酿?”
厉昭嫌弃地瞥了一眼,拾起筷子夹着小菜,有点兴趣缺缺。
倒是韩先生比较了解他,对温雯笑道:“二少爷最爱的甜点,怎么不上两盘?”
被戳破口味,厉昭尴尬地咳嗽两声,倒是让温雯笑了,赶紧去张罗了几碟甜点。
“不装了?”韩锦抿了口桂花酿,虽然味道淡了点,胜在够醇,还能入口。
厉昭在外一副深情浪子的模样,惹得多少二八少女红了脸,小鹿乱撞。刚见着温雯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摆出在外人跟前的样子,如今倒是越发显露出本性来。
“装什么,在家也得装,那要多累?”
厉昭打小就是庶出,为这事小时候没少被别人嘲笑,都被自己打回去了。
等慢慢长大了,发现动粗不能让人住口,还不如让所有姑娘都喜欢自己,那些同龄的男子,为了不让那些姑娘讨厌自己,只得对他假惺惺地示好。
如此拐弯抹角的,倒是让厉昭在外念书的生活好了不知多少。
“我跟大哥不一样,对从商没兴趣。以后也就娶个官家女子,搬出去住,再生几个孩子,外放谋个不大不小的官位,也就足够了。”厉昭的理想很简单,自小看着阮姨娘长大,对生母争抢,对生母的伤心,对生母不是正室曾经耿耿于怀。所以他虽然对所有姑娘都有好感,倒没去占过她们便宜,也没轻易许下承诺。
有些承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厉昭不想也不愿意让家里多一个妻子以外的女子,省得心烦,又让一个女子走上他生母的旧路。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韩锦拍了拍厉昭的肩膀,两人相处久了,说是师徒,更像是友人。
厉昭很聪明,也有自知之明,这样的聪明人才能活得更好更长。
“说起来,我让小厮打听了。”厉昭话音一转,忽然笑了:“那位聂公子还真是语出惊人,也难怪爹爹会不痛快。”
“哦?”韩锦虽然好奇,还没真的去打听。如今厉昭找人问了,他也不介意听上一听:“说什么了?”
厉昭板着脸,学着聂睿羽的语气正色道:“我打算谋一个官位,虽然刚开始位置可能不大不小,但足以谋生,便能给芸儿更好的生活。芸儿打小跟二太太生活在一起,自是不愿分开。要是过几年厉老爷厌倦了二太太,尽管让二太太跟着芸儿到在下府上,一块生活便好。”
韩锦一愣,笑得十分开怀:“我已经能想象到厉老爷听到这些话,恨不得乱棍把那狂妄的小子打出去。亏得厉老爷修养好,是我还不把人刮一顿?”
聂睿羽也说得出口,华月喜怎么也是厉老爷的贵妾,就算以后厌倦了,厉家不至于还养不起她。多一双碗筷而已,若是让华月喜出府跟着聂睿羽生活,那简直是生生给厉家难看,厉老爷脸面无光,以后还怎么出去行商?
估计满城的人都要笑话,厉老爷连一个妾都养不起,愣是打包送出去给别的年轻男人养着了!
韩锦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拍着桌子道:“这小子够大胆,当着厉老爷的面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知道是太自负了,要解救二太太于水火之中,还是个没脑子的?”
一上门得罪厉老爷,简直是给自己的仕途铺上荆棘,以后别想走得舒坦了。要是厉老爷狠一点,聂睿羽别说当官了,说不定没几天就给抓个错着,直接丢牢狱里受点苦头,孑然一身地出来,哪里有如今的风光体面?
厉昭赞同道:“姓聂的念的书都吃到狗肚子里了,连我厉家都没放在眼内,活该他倒霉?”
“莫不是厉老爷做了些什么?”韩锦越发来了兴趣,有些人自寻死路,真别怪别人没给他活路。
厉昭也跟着笑得畅快:“我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这几天出外走动,估计就是弄点小手脚教训一下。”
他一顿,笑得更加幸灾乐祸:“若是得罪我爹,他还不至于跟小辈太计较。但是得罪我大哥,姓聂的这辈子就别想翻身了!”
“哦?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韩锦喝尽最后一杯桂花酿,眼看温雯带人送来吃食,眉眼里全是笑意,对刚才的事只字未提,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壶催促道:“顾姑娘,还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