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一百亩田我一个人是种不过来的,离庄子不远便是许家坞,是个临水而居的村子,家里的田
就是租给村里人种的。
田租养活我们三人绰绰有余的,我阿爹有一老友,就在坞里,三不五时便要寻他来喝酒。
他是个姓李的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依旧还是个秀才,人老了,却还看不开,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
白白浪费了光阴。
我阿爹约是年轻时说的话太多了,如今反而学会了听旁人说,两个人很能处到一块儿。
两人在我阿爹房里吃酒,我将厨下收拾了,坐在灯下给我阿爹做鞋。
外面买的,总是不合脚,阿爹虽从未说过,可新买的总放着,我做的,他便一直穿着,鞋底子都快
磨破了,他也不扔。
我自生下就一无所有,是我阿爹,因为爱着一人,便不顾性命地将我救下,养大了我,一生连娶妻
都不曾。
我带着仇恨出生,阿爹叫我忘了那些,教会了我爱。
生我的那人好生没眼光,这样一个一片痴心待她的男人不要,偏偏要嫁一个短命的昏君。
昏君已死了多少年,旧时事皆已了,我能想起的唯有阿爹将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叫我不要怕。
烛火摇摇晃晃,我心里静不下来,放下手里的鞋底推开窗。
雨停了,就着灯光看去,有流董飞舞。
今日无月,星子璀璨夺目。
湿气夹杂着各色花香,扑面而来。
这许多年里,我将所有的不甘都—一吞下,寂寞里也能开出朵花儿来,只看你想怎么过。
日子平常,就是极好的日子。
忽马蹄声急促,可见来人有多急。
我站得高,那三匹马停在了院门口,或是看见了亮光,他们马都不曾下,却都抬头看向了我。
天太黑,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可自阿爹今日说瞧见了春生,我就知晓,他定然要寻我的。
不论过去了多少年,晏温终究还是睚眦必报的晏温。
他觉我欠他的,迟早是要我还的。
我将手指放在唇畔,做了个静声的动作,关了窗。
阿爹同李秀才9已然喝多了,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榻上。
我将桌子收拾了,又熄了灯。
悄声下了楼,开了院门,来的人就在不远处牵了马站着。
为首的便是春生。
我将他捡回来时他又黑又瘦,似从未吃过饭,见了人就要咬,小兽一般。
他无名无姓,不知家在何处,因捡他回来时恰是春日,我叫他跟我姓,给他起了春生的名字。
晏温喜欢他,便教他习武识字,少年慢慢长开,却是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好看。
许多年不见了,他已不能再叫少年了。
[夫人。」
夜色太浓,看不清他表情,可人还是旧时的人,我都知道。
已许多年都不曾听人这样叫我了。
「春生,我是你阿姐。」
我走近他,他已长高,我看他时需仰起头来了。
他抿唇不说话了,看来还在生我的气呀!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