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锦瞥了厉昭一眼,笑得颇有深意:“我说过了,画工好不等于能令赏画的人心动。顾姑娘的画工确实不如厉大少和厉二少,但是其中的真挚感情,却是二少的画里缺乏的。光是好看,不能说是一幅好画。”
说罢,他笑着看向厉昭小厮手上的画卷:“厉二少看过我的画,难道就从不会心动?”
厉昭脸色涨红,心里恨不得咆哮,哪个正常男人看过韩锦的画能不心动?
不,或许周顾城真的不会!
他郁闷得要死,不得不承认韩锦说的是正理。
一幅不能让人心动的画,就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
厉昭恭谨地向韩锦行礼,诚心诚意地低头:“韩先生,弟子受教了。”
除了画作,他的文章也是,即使辞藻再华丽,言之无物,只是浪费纸张而已。
韩锦知道厉昭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微微颔首道:“你记住就好,以后别拿中看不中用的文章过来了,没得让人瞌睡,做草纸也浪费,只能垫垫桌脚了。”
这话说得十分不给面子了,厉昭有点尴尬,却还是点头应下了。
“那么,韩先生说的画作,难道要送给顾姑娘?”
厉昭一来舍不得看中许久的画作被别人拿去,二来韩先生的画对于小姑娘来说实在太惊悚了一点。
“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韩锦摆摆手,进去转了一圈,从一堆宣纸里抽出一张,随手递给了虞夕:“顾姑娘,这是给你的,回去再看。”
虞夕双手接过,点了点头,心里好奇,这画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
刚回到院落,春英已经迫不及待了,赶走一堆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丫鬟,兴冲冲地催促虞夕:“姑娘快打开,这幅画到底画的什么?”
虞夕也心痒痒的,小心翼翼地展开,只是一看,双眼登时通红,豆大的泪珠便簌簌而下。
春英吓了一大跳,连忙劝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画里的人……那个人……”虞夕许久不曾哭过了,不管在华家有多委屈,在厉家又是多担忧,都咬紧牙关狠狠忍耐下来。
却不曾想到,不过区区一幅画,就让她的眼泪决堤而落。
春英跟着看画,画里是一个男子,藏青的衣衫,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眼神注视着前方,双眸隐含着满溢的温柔,似是看着什么珍宝一样。
她看了又看,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男子,让虞夕哭了起来。
从春英进了华府,再跟着来厉府,姑娘不管多累多难过,从来没见她哭过:“姑娘,这个人是谁?”
虞夕好不容易止了泪,用手帕擦了擦脸颊,看着画作里的男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止都止不住,手心轻轻在画上拂过,脸上满是伤感和怀念:“春英你没见过,这是我已经去世多年的爹爹。”
这么多年,虞夕脑海中对爹爹的印象,渐渐模糊起来。
当年没留下一副爹爹的肖像,是她一直以来的遗憾,所以想要学画画,趁着没有完全忘却,能寥寥数笔记下这个人。没想到有一天,韩锦会替自己完成了,让印象那个温柔的爹爹,突然在脑海中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春英,明日请人来裱画……”虞夕看着画作,又摇头了:“不,明儿用我所有攒起来的月钱去打一个最好的锦盒,要结实密封,最好用上紫檀木。”
配上这幅画,配得起爹爹的,只有上好的紫檀木了。
春英苦着一张脸,这回怕是虞夕最豪爽大方的一次:“姑娘,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攒了几年的月钱怕是都没了……”
虽说平日也有二太太贴补一下,大太太又不是吝啬的,虞夕在厉家攒的月钱已经很丰厚了。但是平日的打赏,买书册花费的,剩下的拿去打一个紫檀木的锦盒,就得花个精光。到时候有个头疼身热需要请郎中,又或是想买点零碎玩意儿,岂能手中一点余钱都没有?
“对了,还得送韩先生谢礼。”这幅画,真是她收到最好的礼物了,怎能不感激?
春英用力点头,姑娘好歹是打消了败家的举动,连忙建议:“像韩先生这般厉害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看先生喜欢喝酒,不若姑娘亲手酿一壶酒给他?”
“这个主意不错,正好是莲花盛开的时候,酿制荷叶酒是最好不过了。”虞夕盘算了一下,就算是简单的荷叶酒,酒饼、酒壶也是要钱银的,如此一来怕是不够打紫檀木锦盒了。
想来想去,她咬咬牙小声道:“春英,把那盒子东珠拿出一颗来,去当铺换一换……”
春英惊得脸色都变了,赶紧劝住:“姑娘,那是老爷送的,怎能拿去当铺换钱?要是老爷知道了,二太太也不好交代的。”
“不是死当,是活当。等这个月的月钱下来了,立刻赎走,不就没人知道了?”虞夕也知道这是个糟糕的主意,厉老爷从商多年,人脉够多。东珠又是稀罕物,很难掩人耳目。幸好离下个月只有几日,稍微掩饰一下应该能瞒住的。
“姑娘,不如找二太太借一点银子?”春英还是担心,忍不住继续劝她死心。
虞夕摇头:“二太太身边耳目众多,很容易被大太太知道的。”
她吃住在厉家,一切用度都不少,却还去借钱,要是大太太知道了,估计得冷嘲热讽二太太不会教女儿,大手大脚的,没有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
虞夕不想华月喜为难,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拖累了二太太,索性铤而走险:“你换一身衣裙,装扮一下,快去快回!”
春英见她决心已下,只得哭丧着脸换了一身少年的短卦,灰扑扑的,又乔装打扮了一下,在脸上抹了把灰,出府后直奔当铺,谁知却在当铺门口,遇到了大少爷周顾城身边的得力助手端砚!
果真出门要看黄历,满大街的当铺,她还找的城里最偏僻的一家,怎么都能一下子碰见熟人?
端砚把这个月的账本整理好带回去给周顾城过目,他在厉大少身边呆了五年,是周顾城最得力的左右手。没想到刚弄好准备回去,就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笑着上前。
瞥见春英躲躲闪闪的眼神,一副受惊小兔子的摸样,端砚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出来替顾姑娘买东西吗?怎么亲自来了,叫一个小丫鬟跑腿不就好了?”
春英怎么说也是虞夕身边的大丫鬟,寻常事都用不着她亲自去办的。
端砚眼尖,一下子瞥见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小盒子,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拿:“什么东西,我替你拿着吧,正好要回厉府……”
“不用,我自己拿着就好!”春英慌慌张张地要拿回来,不留神撞到端砚的手臂,“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盒子摔开了,一颗东珠滚在地上,端砚脸色立刻变了,笑容褪得干干净净,一把抓住春英的手腕低声问她:“你不要命了,姑娘的东西都敢偷?”
“胡扯什么,我才不会偷姑娘的东西呢!”春英涨红了脸,气得要命,小心翼翼把东珠收到小盒子里面,又抱在怀里。
“那这是什么?”端砚抬头一看,才发现两人站在一家当铺前面,脸都白了,哆嗦着问道:“难道你……不,你家姑娘要当掉这颗珠子?”
春英为难地皱着脸,小声说:“你别告诉你家少爷,我家姑娘准备过几天就赎回来的。”
端砚一张脸也皱成一团,自从跟着周顾城之后,他很少为一点小事操心,日子过得滋润,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再不是平常任人打骂的小厮。
但是这事,还真让他发愁了。
“顾姑娘月钱不够用?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克扣了?”端砚纳闷了,厉家从来不吝啬,虞夕那点月钱应该不少,又用的地方不多,怎么会穷到忽然要到当铺来?
他忽然眼前一亮,拍手一笑:“是不是大少送了那么多的东西给顾姑娘,姑娘这是打算送回礼了?”
也是,以周顾城的眼光,普通的回礼哪里能入得了眼?
“顾姑娘真是费心了,其实回礼只在心意,不是有句话说的,礼轻情意重,心意到了,送什么东西都可以的。”
端砚自顾自地说完,见春英没反应,不由奇怪:“怎么,难道顾姑娘有什么困难之处?要是手头紧想买什么贵重的,尽管跟大少开口就是了。”
“不,不是,姑娘就是要给大少买回礼,我说回礼太轻不好,姑娘的体己钱不够,这才会把东珠拿出来当掉的。”春英苦着脸,怎么也不敢说,虞夕其实是要给韩先生回礼的。
她刚才不觉得,如今端砚一提起,不给周顾城回礼,实在说不过去。
虽然韩先生的礼物,虞夕感动又欢喜,但是大少爷送的东西更多,又是一品衣的衣裙,又是上好的文房四宝!
再说,大少送礼,姑娘回礼,一来一往,他们不就成事了?
春英越想越美,越发觉得自己真聪明,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撮合两人的好法子?
纵使周顾城平日冷冰冰的,但是对虞夕是真的好,细心又体贴,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不得不说是一个好夫君的人选。
有貌有才有钱,身边又没有其他女人,洁身自好……
春英怎么想,都觉得周顾城哪里都好,连忙用力点头:“我这就回去,让姑娘准备准备……不过回礼太轻,大少爷真的不介意?”
周顾城虽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可是回礼太轻,会不会不高兴?
端砚摆摆手,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就差指天发誓了:“放心,我跟着大少这么多年了,我对他最了解,肯定不会介意的!”
只要虞夕送的回礼,就算是一块石头,周顾城估计都会喜欢的。
春英似懂非懂地点头,哆嗦了一下,千万不能让周顾城知道姑娘原本想送的人是韩先生:“那就好,不过回礼这种事还是不能太马虎……”
她抱着盒子转身向当铺走了两步,被端砚拉住了,他无奈地问:“你还要进去?”
春英点头:“送回礼,怎么也不能缺了点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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