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车流和人群交织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一并褪去。
许洛枝胸口的心脏，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她曾设想过很多次和傅霁清再次相遇的场景。
独独没想到，她会站在瑟瑟寒风中，怯声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撞了你的车，真的非常抱歉。”
许洛枝的情绪翻涌，傅霁清却语气淡淡：“好久不见，许洛枝。”
四年，1460天，是很久了。
四年前，在傅霁清以不婚主义为由提出分手后，她便离开了宜阳。
四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她原本，也没打算这辈子再回来。
只是她的女儿……乐乐生病了……
许洛枝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咽回肚子里。
“嗯。”许洛枝沉默了一会儿，瞥了眼他被撞出个大洞的保时捷，语调艰涩地说，“车的事，还请您通融我一段时间…”
她手里所有的钱都要先给乐乐做骨髓配型，急性白血病，一刻也拖不得。
此刻，她将自己视作生命的尊严踩在脚下，亲自碾碎：“我手头有些困难……”不再是以前那个挥金如土的许家大小姐了。
“妈妈……”
话还没说完，一声带着哭腔的稚嫩童声传了过来。
乐乐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小小的一只挨着车门站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似乎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许洛枝立刻回身抱起乐乐，拥进了怀里：“妈妈在……”
“这是你女儿？”傅霁清的声音在后背骤然响起。
乐乐还在哭，许洛枝抱住她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
她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乐乐却朝傅霁清伸出手，哭着喊：“爸爸抱……”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许洛枝心坎上。
她失算了，让乐乐看到过她跟傅霁清的亲密合照。
许洛枝的心在这一刻跳到了嗓子眼。
但怀着隐秘的期待，她没有阻止乐乐，只是悄悄地望着傅霁清。
他会认出来乐乐吗？
如果他认出来了，他会不会愿意接受乐乐……
如果知道乐乐得了白血病，他又会怪她悄悄生下了她吗？
但傅霁清只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小朋友，你认错了，叔叔不是你爸爸。”
就这一步后退，就这一句话，许洛枝眼眶里的泪瞬间滑了下来。
她低下头，迅速转移了话题：“乐乐，妈妈是不是教过你，不许随便叫别人爸爸？我们给叔叔道歉好不好？”
“没关系，童言无忌。”傅霁清打断她的话，“就当是个小小的见面礼吧，车损的事我会让保险处理。”
许洛枝不敢抬起头，很轻地应了一声：“嗯……谢谢你。那我们就先走了。”
再不走，她感觉自己情绪快绷不住了。
可手肘却倏地被傅霁清拽住：“加个微信吧，你刚回国，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许洛枝想说不用了，可怀里的乐乐还在轻轻地、艰难的喘息着。
感受着她起伏的胸膛，许洛枝说不出拒绝。
毕竟，他是乐乐的亲生父亲，虽然没有相认。
许洛枝掏出手机，加上了傅霁清的联系方式。
她抱着孩子匆匆回到车上，没再看傅霁清一眼，开着车子逃跑般飞驰而去。
平缓行驶时，后座的乐乐忽然道：“妈妈，爸爸为什么搂着别的阿姨？”
许洛枝转过头，她看到乐乐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赫然是傅霁清的婚纱照。
曾一本正经跟她说“我是不婚主义”的傅霁清，结婚了。
一个急刹。
许洛枝骤然停下车，她拿回手机查看。
是真的，这真的是傅霁清的婚纱照，是他自己发在朋友圈里的。
乐乐甚至失手点了个赞。
许洛枝慌忙取消点赞，只觉得脑子被搅拌机搅成了一团浆糊。
傅霁清结婚了，他不是不婚主义者吗？
许洛枝的手指都在发抖。
“我要爸爸……”乐乐带着哭腔的童音将许洛枝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爸爸”两个字像魔咒，许洛枝飞快地摁熄了屏幕，轻哄乐乐道：“乐乐，听妈妈说，他不是爸爸……”
乐乐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立即涌上泪水：“那我的爸爸呢？那个叔叔明明跟你放在卧室里的照片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是乐乐的爸爸？”
情绪过于激烈，乐乐弯腰呕吐了起来。
“乐乐！”许洛枝尖叫了一声。
呕吐、恶心，是白血病的常见症状。
顾不得身后的车鸣，跌撞下了车，将乐乐抱在怀里拍打着。
“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乐乐没有？是因为乐乐生病了，所以爸爸不想要乐乐了吗？”乐乐的脸色苍白，豆大的泪滴一颗一颗滑落。
她强忍着泪意：“怎么会呢？乐乐这么乖，爸爸怎么舍得不要乐乐？爸爸现在只是在天上，等乐乐的病治好了，爸爸就会出现了。”
乐乐听到这里，这才破涕为笑：“乐乐以后一定会好好打针，乐乐想见爸爸。”
许洛枝看着女儿的笑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究还是滚了下来。
乐乐的转院手续很齐全，因为提前预约，很快分配到了一间病房。
病房里，都是跟乐乐得一样病的小孩，基本都是父母陪着，或者是祖父辈。
不像她们俩，形单影只，孤零零两个人。
苦涩翻涌至喉头，又生生咽下。
哄睡乐乐后，许洛枝抱着工作电脑坐到了走廊上。
她还得改客户的婚礼PPT方案，赚乐乐的医药费和生活费。
她跟朋友开了一家独立策划工作室，国内国外都运营着账号，小有人气。
全球各地都有客户咨询下单，她负责国外市场，而国内的朋友负责国内市场。
乐乐没生病前，经常在各大婚礼充当小伴童，总被人打趣“年龄三岁，工龄两年。”
如果不是病魔突然缠身，她跟乐乐的生活会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可是人生哪有剧情预告？
连熬了一个通宵，许洛枝总算将策划案赶了出来。
拜托了闺蜜唐妙雨来医院换班后，她便匆匆赶去客户约定见面的地点。
半月咖啡馆，私人卡座。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许洛枝抱着电脑，刚走进咖啡馆，脸上的表情就彻底僵住了。
巧合何其荒谬。
她要策划的，居然是傅霁清的婚礼？
“没关系。”她的客户何若颜小姐对她微笑着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傅霁清。”
但不等何若颜介绍她，傅霁清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许洛枝。”
何若颜惊讶：“你们认识？”
许洛枝的心瞬间一紧，她不能暴露身份，不能丢了这个单子。
想到这里，许洛枝说：“不算认识，昨天我不小心追尾了傅先生的车。”
害怕何若颜追问，许洛枝坐下来打开电脑：“何小姐，这是我们的方案，请您看一下……”
讨论了一会儿，服务员送上来三杯咖啡。
许洛枝指着那杯美式，追问了一句：“美式是双倍浓缩，不加糖不加奶的吗？”
话音刚落，她便瞬间感受到了两道视线落在她头上。
许洛枝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将傅霁清喝咖啡的习惯说了出来。
“许小姐喝美式吗？那这杯先给你吧。”
何若颜的声音响起，那杯咖啡被推到许洛枝的眼前。
许洛枝无法解释，只好道谢。
“不过许小姐喝咖啡的习惯和你还挺像的。”何若颜抱着傅霁清的胳膊，微笑着说，“都是不怕苦的人。”
“那是以前的习惯，现在早就改了。”
傅霁清瞥了眼腕上的劳力士，催促：“我们的时间不多，可以尽快开始吗，许小姐？”
许洛枝蓦地鼻子有些酸：“可以的，傅先生。”
很快，她就拿出专业态度为两人介绍起婚礼方案。
何若颜很满意，全程点头附和，再看许洛枝时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她挑眉问傅霁清意见。
傅霁清只看向她眼底，柔声道：“你决定就好，我都听你的。”
都听她的。
许洛枝抿了口那杯无糖无奶双倍浓缩的美式。
忽然觉得好苦。苦得她有点想流泪。
这时，她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唐妙雨的来电。
电话接通，唐妙雨带着哭腔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震痛她的耳膜。
“枝枝，怎么办，乐乐突然病危了，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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