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议论说,摄政王因为长公主的死疯了,不然怎么把整个王府都布置成大红喜事的模样?
但也有人说,陆文烨之所以在祝云姝薨逝之后布满红幔,是为了弥补三年前俩人成婚时未能完成的大婚。
祝云姝慎不知道旁人都在怎么讨论,他只知道陆文烨怕不是真的疯了。
每日早朝后陆文烨便跪在议事殿外求他收回圣旨,他一日不收回,陆文烨便跪一日;他半月不收回,陆文烨就跪半月。
如今整月都将过去,陆文烨还是不肯放弃,仍跪在议事殿外。
刚开始,祝云姝慎尚不明了陆文烨为何像是一陆之间变了个人,竟这般执着于和祝云姝的姻缘。
后来江染眠将前因后果讲给了他听,他便是真的打定主意不会收回圣旨。
陆文烨一步错步步错,祝云姝的死虽不是他亲手造成的,但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凭什么他还想死后能和她葬在一起?
祝云姝慎将话说到了尽头,以为陆文烨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放弃。
却不想,这一跪,就是一个月。
就连春初的暴雨天,他都坚持跪在雨中,任凭劝说都不肯离开。
江染眠来劝过陆文烨几次,但都没用,他双眼空洞的模样就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谁的话都听不见。
别说是祝云姝慎和江染眠,怕是就算祝云姝还活着,都不会相信这狼狈模样的人会是陆文烨。
后来江染眠便不来了。
因为每次看到陆文烨为了祝云姝而那般坚韧的神色,她就会觉得内心一阵滞痛。
不是嫉妒,更不是恨,她只是觉得难过。
至少……在当年,陆文烨没有为过她而求着取消婚约。
与祝云姝的死无关,与陆文烨爱错了人也无关,自三年前他们成婚以来,江染眠就没想过此生还要与陆文烨在一起。
她的确心悦他,但她同样在乎祝云姝。
虽然太晚,但终究还是如她所愿,陆文烨与祝云姝彼此爱着对方。
又是一日暴雨天。
春雨带着冬末残余刺骨的寒意砸在皇宫的青砖地上,浸湿衣衫渗进双膝,到底还是冰冷的。
但陆文烨跪在其中,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就连身形都不曾晃动半分。
许久,议事殿的大门被打开。
陆文烨闻声看去,见不是祝云姝慎,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掌事太监福泰撑着油纸伞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好生相劝:ℨℌ“王爷,这雨太寒了,您这样跪下去身子迟早要遭不住的。”
陆文烨却置若罔闻,纵然身上朝服万斤重也面不改色。
福泰深深叹了口气。
他从先帝在世时便在祝云姝慎身边伺候,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对他们的脾气也算是了如指掌。
祝云姝慎一旦对某件事下定决心,是无论谁劝都不会改变的。
这次若不是祝云姝以命相换,他定是要不祝一切扳倒陆文烨的。
然而陆文烨偏也是这样强硬的性格。
这两个男人之间从此再没了性格温柔的祝云姝,不日定要两败俱伤。
“王爷……”福泰正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未关紧的殿门缝隙里突然传来祝云姝慎漠然的声音。
“福泰,请摄政王进来。”
第二十一章
许是雨声太大,祝云姝慎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听得十分不真切。
就连福泰都不确定他刚才是不是说要请摄政王进殿。
然而正犹豫的时候,陆文烨却猛地站起来身,抬步就要往殿中走。
但他跪了太久,起身这么猛,眼前不由得黑了一瞬。
眼见他身形一晃就要摔倒,福泰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小心!”
陆文烨合着眼缓了片刻,感觉没有那么晕眩了才对他点了下头:“多谢。”
说完,他没再让福泰搀扶,独自径直踏进了殿门。
那背影看起来与往日相差无几,若不是他身上朝服湿透,没人会相信他已经在雨中跪了快一整天。
雨天阴暗,但议事殿内烛火通明。
陆文烨刚走进,双眼因明暗交错不由得有些发花。
他下意识眯起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一块白色的衣角在里殿消失。
但等他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眼再侧眸看去时,别说白色衣角,就连抹白色都没看见。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陆文烨不再去想,收回思绪在殿中单膝跪地,微微颔首:“臣参见皇上。”
看着他因为淋雨而有些泛白的脸色,祝云姝慎的眼前却闪过祝云姝曾经更加苍白的面色。
他眼底冰冷:“摄政王还打算疯到什么时候?”
陆文烨神情没被激起半分波澜:“皇上何时收回那道和离圣旨,臣便何时停止。”
“你威胁朕?”祝云姝慎拍案而起,“陆文烨,你别以为有我阿姐的庇护,就可以为所欲为,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闻言,陆文烨缓缓抬起眸,漆黑双眼里似乎暗潮汹涌。
他嗓音如结了冰一般:“皇上如今还坐在这里,不也是因长公主庇护吗?”
祝云姝慎脸色一沉,眉心紧紧皱起:“陆文烨!”
相比他的怒不可遏,陆文烨平静地让人不寒而栗。
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祝云姝慎:“臣只是想提醒皇上,如今北昭安稳无事,都是因长公主牺牲自己。臣不过只是想让皇上收回圣旨罢了,但皇上若是执意如此……臣自有别的法子收回这道圣旨。”
“只是那时,皇上还能不能如此坦然自若,臣就不敢保证了。”
祝云姝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死死地盯着陆文烨,眸光冷沉。
陆文烨话中的意味再清晰不过——他眼下尚可祝及祝云姝而不动祝云姝慎,但如果祝云姝慎还是不肯收回那道圣旨,他拼尽所有也会换一个皇帝,来收回圣旨。
他就是在威胁祝云姝慎。
两人凌厉的目光久久地撞在一起。
一时间,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福泰看的心中焦急,但也不敢插嘴说一个字。
不知这样了多久,到底是祝云姝慎先打破了沉默:“陆文烨,朕真的不明白,我阿姐已死,你现在追回这道圣旨又有何用?”
陆文烨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了下,他缓缓垂眸,掩去眼底疾速划过的一抹悲伤。
“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此生的妻子都只会是她……我知晓如今悔恨已经没用了,但是她的遗愿我定会完成。”
祝云姝慎没再说话,只沉默地望着他。
整整一个月的跪求,他无法否决陆文烨的真心。
但是比起祝云姝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他这一个月来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祝云姝慎负手而立,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朕可以收回圣旨,但是阿姐必须葬入皇陵,而你……”
“不能出现在阿姐的丧葬上。”
第二十二章
雷雨声阵阵,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闷。
陆文烨的眸色比天色更暗,嗓音也染上一层凉意:“……为何?”
祝云姝慎淡淡移开眼:“阿姐薨逝前为求与你和离,不惜向朕下跪,朕想……她不会想见到你。”
话落那瞬,陆文烨浑身狠狠一震,险些双膝都跪在地上。
祝云姝为了与他和离……竟向祝云姝慎下跪?!
她就那般,想和他断绝关系吗?
心口好似被尖刀用力扎进,又在里面搅得血肉模糊,每次呼吸的寒气都直达心底!
陆文烨咬着牙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掐住了手心。
“朕本不想告诉你的。”祝云姝慎语气寡淡,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残忍至极,“但是,朕怕阿姐怪罪,不得不告诉你。”
“陆文烨,你若是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朕便收回那道和离圣旨,如何?”
言罢,殿内再此陷入死寂。
陆文烨深深垂着头,仿佛被吹弯的稻穗,满是颓败。
祝云姝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更没想到,有一天竟也能在他的身上看见如此模样。
他并没出声催促,他知道陆文烨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许久的沉默后,陆文烨终是抬起了眸。
然而此刻他的眸底已然变成了一谭死水,又如那殿外被乌云笼罩的天,再不见任何光亮。
就连他的声音,也沙哑麻木得好像丢了魂。
“……我答应。”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仿佛砸在陆文烨的心头。
离开议事殿后,陆文烨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府的。
一直站在府门前的裴深见他浑身湿透地走近,忙撑着伞跑过去。
“王爷,您怎么独自回来了?车夫呢?马车呢?”
陆文烨对于他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甚至都没看裴深一眼,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一样,径直地走进了庭院。
裴深跟上去,将伞撑着他头顶,没再多说一个字。
可刚走两步,陆文烨倏地停住脚步,抬手便将伞打落在地。
“我不需要。”
裴深怔在原地,不敢捡起伞,满脸忧虑地看向他:“王爷,到底发生何事了?”
陆文烨俊逸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狼狈不堪。
但他却突然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声音极轻地低喃:“何事?本王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裴深回答不了他。
没人能回答他,没人。
陆文烨在雨中站了很久,他凝望着那屋檐上挂着的红幔被雨打落,像是凋零的花,心莫名抽痛。
半晌,裴深才听到他凄凉的嗓音——
“拿下来,换上白幔吧。”
……
两月后,北昭长公主丧葬之仪。
那悲恸的哀乐传遍整个京城,似枝上嫩芽都要泛黄。
陆文烨遵守了约定,没有进宫。
他一人坐在空寂的